苏阿鲸

白天和黑夜,像一白一黑,两只寂静的猫,睡在你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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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季】一见钟情

Hello,艾瑞巴蒂!一个月没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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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对话出自《外科风云》原剧,对话情景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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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写的过程中经历了两次旅行,所以可能有的地方衔接不太好或者逻辑不通,锅我先背上,有问题都可以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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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李熏然抱着个保温桶一瘸一拐地走进办公室。

刚从食堂回来的大胡跟在他后头一把扶好,“哦哟,这是怎么了?伤口真感染了?”

办公室里一圈人刷地抬头,目光全部锁定在李熏然的腿上。

“呃……”李熏然秒速立正,大跨步走进来,“没事没事。”

大胡搀扶的手还吊在半空,一脸懵地看着李熏然身姿挺拔步伐稳健地走到自己位子上。

季白抿了口咖啡,“在凌远面前演戏演多了改不回来了是吧。”他探头到窗口,正好看到凌远掉头离去的车尾,“他居然还没拆穿你?”

是的。凌远不但没有拆穿李熏然,还天天煲好了汤往警局送,美其名曰给李警官补补身子,今天排骨明天猪蹄,看的季白整队人成天闻着味又吃不着。连送了三四天,整个警局上至战局长下至保洁阿姨,都看出来李熏然在跟凌远谈恋爱,唯有李熏然一人还兢兢业业地替自己保守这个秘密。

今天是猪软骨,姚檬抽了抽鼻子,瘪着嘴接过许栩泡的柠檬蜂蜜水。

许栩捧着杯子往自己的位子上走,路过李熏然的时候非常认真地问了一句:“李警官,为什么你不选择和凌院长同居呢?这样你早上可以直接把饭带来,也省的凌院长跑一趟,毕竟他每天往返的时间都够他吃一顿午饭了。”

李熏然朝她摆摆手,一副正直脸,“你别乱说呀。我跟他只是朋友。”

“……哦,是吗,朋友。”许栩难得有想要打人的念头。

姚檬说:“我也想有个又高又帅,对其他人冷冰冰的就对我一个人笑得那么温柔的朋友。”

李熏然点着头笑。

赵寒说:“我也想有个厨艺满点还天天给我送饭的朋友。”

李熏然点着头笑。

季白说:“我也想有个凌远……”

李熏然咬着排骨,转头一个眼刀飞过去。

谁要抢我的凌远!

……三哥就算是你也不成!

“……一样的朋友。”季白慢悠悠地吐出后半句。心想这小兔崽子胆子大了嘛,为了个凌远还敢瞪我了,见色忘义啊见色忘义。装模作样地叹了叹,又端着杯子喝了口咖啡,嗯,庄恕从国外带的咖啡就是比警局的速溶好。

李熏然眼珠子转了转,趁人不注意,盛了碗猪骨汤送到季白面前,笑得乖巧而别有深意。

季白瞟他一眼,轻哼一声端起就喝,喝完把碗一扔,“说吧,什么事儿求我?”

“三哥,下回你见到凌远哥,跟他说一句话,”李熏然大眼珠子眨了眨,“不经意,一定要让他感觉是不经意提到的。”

“什么话?”

“警员宿舍最近水管爆了。”



02

季白见到凌远也就是第二天的事。他去第一医院看看小郑的伤情,顺便去了院长办公室想问问凌远能否把嫌疑人从仁和转到一院来。

一方面第一医院离警局近,来来回回也方便。另一方面,一院毕竟是警局的合作单位,收治过不少大案要案的嫌疑人,几个资历老的护士上手铐和绑人的功夫,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季白敲门进去的时候,凌远正挂下一个电话,“季队,来看郑警官?”

“是啊,他恢复的不错,”季白在凌远对面坐下,“另外,我想把嫌疑人从仁和转回来,凌院长怎么看?”

“我刚还在跟庄恕讨论这事,”凌远摊手,“虽然人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但不能保证不出现术后并发症。”

“那你们的意思是,留在仁和?”

“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凌远笑了笑,“当然,是对嫌疑人生命最稳妥的办法。”

“我明白了。”季白点点头,隔了会儿又问,“凌院长,能问你件事儿么?”

凌远从文件中抬起头,略有些诧异季白的语气,“你问。”

“那个,我知道你和庄恕关系很好,”季白有些艰难的措着辞,“他会不会……呃,我的意思是他是不是……”

是不是对嘉林这个伤心地满心怨怼?

是不是办完这次的事之后就会离开?

是不是留在美国再也不会回来了?

凌远见状便是心下通透,他蹙着眉慢慢放下手里的笔,看着面前兀自纠结的人,“季白,你不了解他。”

“如果你指的是三十年前的事和他回国的目的,”季白顿了顿,“那个我知道了。”

凌远眸光一闪,浮现一片惊讶之色,“他居然告诉你了?”

“是个意外,”季白道:“但……对,他全都告诉我了。”

有点意思。凌远往后靠进椅背,“所以你是……一见钟情?”

“有问题么?”季白无谓地笑笑,“你们可以,我就不可以?”

“当然可以,”凌远抿着唇笑,“但庄恕他……既然你什么都知道,我就不绕圈子了。庄恕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在翻案和跟他妹妹打官司上,你的心意他看不看得出来,不好说。他自己的心意他想不想得通,更不好说。”

“能给点有建设性的意见么?”

“可以。你们现在同居,啊不,合租,这是个很好的相处环境。但我建议你不要太快表露心意,庄恕是个易受惊体质,要是他对你的感情还没到这一步,容易跑掉。”

“还有呢?”

“磨着他呗。庄恕这个人呢,别人对他好,他都是记在心里的。正好你的嫌疑人在仁和,你多往医院跑跑。”

“追医生是不是都这个路子?”季白捏了捏鼻梁,“接下来我是不是该装个病什么的?”

“咳咳……”好气啊!好心保个媒还要被你怼。凌远沉默了一会儿,“庄恕习惯把事情都往心里埋,你要是有本事让他把事情吐出来,基本就能成了。”

季白低头思索了半刻,拉开椅子起身,“多谢。”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差点忘跟你说了,警员宿舍最近水管爆了。”

凌远看向他,一脸问号。这话题转变的猝不及防。

季白暗叹口气,心里先把李熏然骂了好几遍,“李熏然想住你那儿去又不好意思开口,所以警员宿舍的水管就爆了。”

“有劳了,”凌远嘴角挂着笑意,“我会通知扬院长,虽然庄恕在接受调查期间但这个病人确实特殊,警局方面不希望换其他医生接手。”

两个老狐狸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03

季白当天回了警局便把这事同战局报备了,又去了趟隔壁组找宋队,一力揽下了每天去仁和医院盯人的任务。

宋队手头事务颇多,抽空看了他两眼,“这种小事你季白亲自去?用不着吧,我队里随便找个人就行了,反正那家伙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人是我打伤的,确实当时是冲动了一点,”季白随手翻了两页报告书,“我看你们这都忙着,反正我们组也没案子,你就当我……赔罪?”

“再怎么赔罪你那发子弹的报告也是写定了,”宋队挥挥手赶他,“行吧行吧,你去我心里头也定一点。”

季白得了令,作势严肃地敬了个礼,一挑眉喜滋滋地走了。宋队在后面琢磨半天,接这跑来跑去的任务有什么可高兴的?“唉,现在的年轻人喔,搞不懂搞不懂……”

嫌疑人落网,原本便是起辅助作用的重案组又闲了下来,搜证工作文书工作都用不着他们忙活,季白大手一挥,放整组人下班了。

李熏然接了个电话,一脸的美梦成真的表情溜地飞快,临走前还对着季白虔诚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季白扶额。

人家都是有了感情基础然后同居,他跟庄恕这一个屋檐下住了半拉月了感情才开始冒点头。季白其实自己都很奇怪,他以为自己已经过了对爱情抱有幻想的年岁,也不会再生出对某个谁满怀期待的心境。

可庄恕就这么出现了。颠覆了季白对自己的一切自以为。

季白把这点心思翻来覆去的想了一路也没个结果,只好切换回了正常模式。

电梯门一打开,季白就看见自家大门半敞开着,门口叠放着两个纸箱子。庄恕从里头走出来,一抬眼正看到他,“诶季白,回来啦。”他弯腰搬起一个箱子转身走回去,“你今天回的够早啊。”

季白进门顺手搬了另一个箱子,脚一勾把门带上,跟在庄恕后面进了厨房,“这什么东西啊死沉死沉的。”

“嗯,是挺沉的……”庄恕说到一半猛地转头,把自己手里的箱子往地上一扔,立马接过季白手里的,“谁让你搬的!知道沉还上手!去去去,坐着去,我给你看看伤口是不是又崩线了!”

季白无奈的被庄恕推到椅子上,“我哪有那么弱啊……不过是搬个箱子而已。我有一回中了一枪还追着那歹徒跑了……”庄恕脸色又差了两分,季白连忙闭嘴。

检查完伤口,庄恕安心了些,嘴上却还是叨叨个不停,“一点都不知道爱惜爱惜自己……受了伤不能好好呆着啊!小伤就能这么折腾啊!你说说你啊,昨天在一院逮医闹,前天在家里换灯泡,大前天……大前天干嘛来着?”庄恕脑子卡了一卡,那股子教训人的气势便也灭的七七八八了。唉,翻旧账都翻不利索。

“大前天帮陈绍聪过了个床。”季白贴心的把旧账递上去。

“对!”庄恕缓冲完毕,“头一天晚上刚缝好针,第二天一大早的就跑去急诊过床?伤疤都没好呢就忘了疼是吧!敢情大半夜的麻药劲过了在那儿哼哼唧唧哼哼唧唧地闹我的不是你是吧!”庄恕嘴上数落着,手上还是轻柔地帮季白把卷起的袖子放下来。

季白难得一句没反驳,看着庄恕皱着眉头的样子笑了笑,“这不是家里有个教授医生嘛,放着也是放着。”

“不用白不用是吧。”庄恕没好气的一掌糊在季白后脑勺,摇了摇头转身掏了把剪刀拆箱子去了。

“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呢。”季白翘着腿,手背撑在脸颊上,看庄恕蹲在前头哼哧哼哧地忙活。

“吃的呗。”庄恕侧身给他看,“都是半成品,也不容易坏。以后我……”他突然住口,过了会儿才继续道:“天天去买菜也麻烦,看你现在回家都挺早的,以后这样就方便多了。”

季白没答,他眸色幽深地看着庄恕,想他刚才没说完的半句话。

以后我……不在了。



04

庄恕既没有说出口,季白便也当做不知道。

季白在心里自嘲一笑,也不知道这是在骗他还是在骗自己。

之后两人都没有说话,季白闷闷地看着庄恕忙来忙去,视线紧紧黏在他身上。庄恕埋头把各类菜往冰箱里塞,大概是感受到了背后火热的目光,他动作尤其的快。

关上冰箱门,庄恕拿了两个盒子往琉理台去,顺带踢了脚空掉的箱子,“季白,扔门口去。”

季白懒懒的站起身,“刚才谁说要我好好坐着别动手的。”

庄恕抽了把刀,从里面探出头,“你可以选择不动手的,动脚就好。”

最后季白还是动了手。毕竟,动脚难度有点大。

季白把箱子扔在了门外,洗了个手便去翻冰箱,他把庄恕整齐码好的果蔬全部翻乱,一脸不满地喊:“庄恕,我牛奶呢!”

“我早上煮咖啡正好喝完,”庄恕在厨房喊回来,“回头再给你去买。”

“我现在就要喝!”季白甩上冰箱门,靠在门框上盯着庄恕,一副故意找茬的模样,“而且你居然拿我这么贵的牛奶当咖啡伴侣?”

“平时我煮咖啡你也没少喝过,而且……”庄恕歪着头回忆了会儿,“我也没见过你哪天热牛奶喝的啊,你不是说有股子怪味儿么?”

“我、我突然想喝不行啊。”

“……我说季白,”庄恕砸砸嘴,想起什么来,“你不会是真信了陈绍聪说的话吧。”季白一哽,眼神不善地转身就走,庄恕‘噗’一声笑弯了腰,“呵呵呵呵……你真信他啊!季白我跟你说,喝牛奶不会变白的,呵呵呵呵……打小喝说不定还有点用,呵呵呵呵……你现在就别想了!”

“庄恕你他妈给我闭嘴!”客厅里传来季白气急败坏的声音和‘咚’的一声巨响。

庄恕收了收笑声,“诶季白!别砸座机啊!还有那个花瓶也贵着呢!其它的你随意砸。”他接着切手里的土豆,把刚才季白变幻莫测的脸色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抑制不住地又笑出了声,“呵呵呵呵……你要不要试试泡牛奶浴啊?”

“庄恕!!!”

惹恼了季白总是不大明智的。庄恕笑够了,便手脚麻利地开了饭,关于牛奶这茬一个字也没再提。但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倒全数落在了本就恼着的季白眼里。

季白气鼓鼓地吃着饭,脑海里已经赐了陈绍聪八百种死法了。

庄恕看季白指节用力到有把筷子掰断的倾向,虚咳两声道:“明天我会晚点回来。酱油快没了,我得去超市一趟。顺便再给你买点……”

季白一双眸子扫过去:你敢说买牛奶,我立马就戳死你!

“咳……买点沐浴露。”

季白脸色缓了缓,道:“前几天看,冰箱里的花生酱和老干妈也快没了。诶,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庄恕飞快地构想了一下他和季白一起逛超市的情景,嗯……似乎这画面还挺和谐的。于是,向来不爱跟人一起去超市的庄恕当机立断地点了点头,“也好。”



05

为着几句玩笑话闹了这一通,季白竟也忘了告诉庄恕,接下来的日子他得天天去仁和蹲守了。

庄恕第二天一早接了陆晨曦的求助电话,说姜总的父亲多次出现胸痛和呼吸困难,心尖区域也出现了运动异常。他把早点放在桌上,都没等到季白起床就匆匆忙忙地去了仁和。

进医院的时候正遇到值大夜的陈绍聪,眼睛都睁不太开地跟庄恕打招呼。庄恕道了句‘回去好好睡会儿’继续脚下生风地走,猛地又扭头喊了句,“绍聪,下次看见季白绕道走!”

“啊?为什么?”陈绍聪慢半拍转过头,庄恕已经一溜地跑没影了。

庄恕进姜父病房的时候没见到陆晨曦,问了个护士才知道人被普外的一个胃出血又肺水肿的病人叫走了。他也没多问,看了检测仪又要了先前检查的片子,陆晨曦回来的时候他正有了结论。

为了不影响姜父的心情,陆晨曦还是拉着姜总在病房外头谈病情,庄恕朝她点点头,坐在床边随手翻着检查记录一边陪着姜父说说话。

外头闹起来的时候,庄恕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直到陆晨曦大叫了一声,他才如梦初醒般扔下记录册冲了出去。

陆晨曦捂着额角倒在铁质长椅边上,她面前站着一对男女,女人嘴里骂骂咧咧地指责陆晨曦的失职,男人面色阴翳,一言不发抬手又要打下去。

庄恕箭步挤进两人当中,伸手捏住对方的手腕就往反方向带。那男人低声骂了句什么,倒撇下了陆晨曦,跟庄恕角力起来,那女人为这变故退了两步,随即便高声喊着“医生打人了!”似乎像是在为那男人造势一般。被小护士扶起来的陆晨曦接过纱布捂着伤口,跌跌撞撞地朝庄恕那边赶,“庄恕!庄恕你放开!你别动手!”

庄恕皱着眉头心中无奈。刚上手他就知道自己不是男人的对手,他原意不过是仗着季白教的那几招警队的擒拿把男人拉开再好好谈谈,谁知对方不依不饶,也没有要听他讲话的意思。

庄恕原本就处于劣势,陆晨曦这么一喊又分了他心神,一个不察之下便被那男人反剪着手臂按在了墙上。撞到墙面的时候,庄恕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回家要让季白再好好教教他。

一个念头还没闪过去,庄恕便感到身后扭着他手臂的男人被人猛力拉开,随即那男人的惨叫与‘咔擦’的声音同时响起。刚跑过来的陆晨曦倒吸一口气,“扬子轩你干嘛呢!给我撒开!”

扬子轩充耳不闻,压着那男人不放,“弄断你只胳膊算便宜你了!再来医院撒野,我直接打到你进ICU!听到没!”

庄恕揉揉肩背,伸手把扬子轩拉开,“差不多得了。”转头捏了捏那男人的手臂,“胳膊脱臼了,赶紧去骨科吧。”

男人依旧恶声恶气,但也知道现下讨不着好,“几楼?”

“六楼。”

那两个闹事的人上楼去了,陆晨曦指着扬子轩说他鲁莽。教训了一通,末了又道:“行了,你赶紧走!别让你爸抓着你。”话音刚落,护士站的小姑娘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庄大夫,陆大夫,扬院长刚来电话了,说有人报警,让你们留着都别走,他一会就到。”

陆晨曦又瞪了扬子轩一眼,“让你跑你不跑,现在好了吧!”

他们几个站在那儿,围观的人群久久不散。庄恕略有点不自在,刚想打给警卫处让人把围观群众散了,便听得人群里响起一个声音,“围着干嘛呢!知不知道这里是医院?”



06

庄恕眸中一亮,抬头去寻。

季白捏着警官证大步走来,手里证件一扬,“警察!全都散了!”他板着一张脸走到几人面前,扬子轩干笑两声,小碎步往庄恕身后躲了躲,“警察同志你好啊,您来得……还真快啊。”

季白和庄恕对视一眼,‘噗嗤’笑了出来。季白把警官证往怀里一揣,问得直接,“被打了?”庄恕笑着摇摇头,转头对扶着陆晨曦的小护士道:“带陆大夫去急诊缝个针。”又看着不明所以的扬子轩,“行了,你赶紧走吧,一会儿你爸就杀过来了。”

扬子轩看了看季白又看了看庄恕,“不是说……等警察……”

季白从口袋里摸出张名片递给护士站的人,挑了挑眉,“一会警察来了让他们打我电话。”说罢也不管其他人,拉了庄恕就走。

庄恕猝不及防地一个趔趄,风驰电掣般被拽回了办公室。他稳了稳身子,还没开口,季白便抬手捏了捏他另一边的肩膀,然后庄恕将出口的话语便打了个弯转成了低吟。

“刚上楼就听见两个护士在说你被人打了,你还想瞒我,”季白手下稍微使了点劲,庄恕叫喊着拼命躲,“还好是扭伤,也伤得不重。”

“啧,还真是瞒不过季警官啊。”

“废话,”季白横他一眼,上手扒了庄恕的医师袍,“你这儿红花油有没有?我给你揉揉。”

“喔,有吧……”庄恕还在想红花油的位置,领口一凉,才发现衬衫纽扣已经被季白开了两个了。庄恕往后一退,单手抓着衣襟,一脸惊恐的模样,“你你你你……”

季白皱了皱眉,“你自己脱?也成。嗳,红花油在哪儿?”

庄恕给他指了地方,等季白转身去找了,才回过神认真地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是吧……上次季白受伤一样是扒了衣服的……我要是拒绝会不会显得太矫情?

脑内小剧场被柜门合上的声音打断,庄恕看季白研究着手里的瓶子返身回来,一手飞快的把衬衣扣子全解了开。他脱下一边的袖子,季白走过来帮他扯下另一边。

“庄恕,平时多做做运动。”季白声音带笑,意有所指地捏了捏庄恕腰侧的肉,“老美不都是一身腱子肉么,你怎么腹肌都连成一片的?”

“话那么多!”庄恕面色微赧,扭过头去不看季白眼里流转的笑意,“赶紧,我一会还得去看你的嫌疑人呢。”

季白哼哼两声,往手心里倒了点红花油,两手互相搓热了才往庄恕肩上抹。

他手劲大,平时又都是给警队的人治伤,揉开第一下直接把庄恕疼弯了腰。

“诶诶诶,疼疼疼!!!季白你谋杀啊!”

“抱歉抱歉,手劲大了点。”

虽说季白有意识地放轻了动作,但对于庄恕来说依旧是痛的呲牙咧嘴。好不容易等季白找到了适合的劲道,庄恕已经出了一身的汗了。

季白也是心累不已,缓了会才开始打趣庄恕,“诶我说,我教你那两招不管用么?怎么还能给搞成这样?”

“这不是体力和手劲跟不上嘛。再说了,我要真的跟他杠上了,明天我就得脱了这身白大褂。”

“我要早来几分钟,他们就不敢闹了……”

“嗐,哪个医院能不碰上医闹的,你们警察哪能管的过来,”庄恕拍了拍停在自己肩上的手,“当了这么多年医生……习惯了。”

他原意是安慰季白,却不想听完他的话,季白更沉默了。

庄恕也不太方便回头,只好随口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身后的季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嗯,这段时间我天天都会过来,直到他能受审。”

庄恕想了想便心下了然,“凌远跟你们说了?决定不转院?”

“嗯,好不容易抓到人,如果这会出事就太憋屈了。”季白轻笑,“还要麻烦庄医生多照看照看。”

“这……说不准,”庄恕迟疑道,“原本手术就违反了院务会的禁令,不知道扬帆会不会……”



07

“说我什么呢?”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扬帆大跨步地走进来,“庄恕,扬子轩是不是……”他没说完,眼前的情形也实在让人说不出话来。

庄恕在扬帆惊讶的眼神中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眼睛瞪得溜圆,眼睁睁地看着扬帆迅疾地转过身去关上了门。

“咳咳……庄恕你两大白天的干嘛呢?”

在扬帆尴尬的问询中,庄恕一手扯过被季白扔在一边的衬衣。季白如梦初醒,耳尖刷得泛红,连忙帮庄恕把衣服穿好。

“那什么,扬院长有事?”

扬帆深吸一口气,缓慢地转过身。季白在同一时间背过身去端起桌上已冷掉的咖啡,避开扬帆可能投过来的探究视线。

扬帆耸着眉毛扫了眼季白,才悠悠转回到庄恕身上,一脸的云淡风轻,“扣子错位了。”

庄恕脸色一僵,感觉到身边的季白抖了一抖,周边气压骤降。

扬帆嘴角微挑,看着季白僵硬的脊背道:“调查的民警来了。”

闻言季白立马放下了手里的杯子,侧头同庄恕道:“我先去一趟,”然后步速极快地一头往外跑,路过扬帆身边的时候,他稍稍顿了顿,朝扬帆感激地点了个头。

庄恕目送着季白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就听得扬帆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季警官这是……马杀鸡呢?”他抑制不住的嘴角上扬,看的庄恕莫名的紧张起来。

庄恕故作冷静地哼了一声,“什么马杀鸡啊,刚才被那个患者家属扭胳膊扭伤了,季白在给我揉而已。”

“那看来你两的关系是真不错啊。诶,上回送人过来的时候,季警官那一身的戾气看的我都不敢搭话,结果你一句话就破了他那气场。”扬帆饶有兴趣地抬了抬下巴,“你当时跟他说的什么?”

“我不记得了。”庄恕耸肩,下意识地解释了几句,“我跟季白合租,关系好一点当然很正常。”

“好一点?”扬帆把那个‘一‘的语调拉的老长。

“……你来到底是干嘛的?”

扬帆看庄恕不自然的举动,也不再逗他,“跟你说一声,警局厅那边希望保证犯人的安全,要你全权负责术后治疗。虽然你现在是接受调查阶段,但这个病人转不了手。”扬帆说到这儿,语气一转,“不过,季警官应该早就告诉你了吧,毕竟住一块。唉,算我白跑一趟咯。”

“他没……”

扬帆挥手打断欲要解释的庄恕,“走了走了。你下次记得锁门啊。”

一室宁静,庄恕盯着那小小的红花油罐子,回想着季白温热的手掌下或轻或重的力道,自言自语道:“锁什么门啊……又不是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庄恕重新穿上医师袍,对着镜子把纽子一个个的系好,又打理了一下头发。拉开办公室门的时候又是那个冷然又禁欲感十足的庄教授。

庄恕在去特别病房的路上顺便拐去了陆阿姨的病房做例行检查,虽然人还没有醒过来,但毕竟从深度昏迷转成了轻度,也算是个飞跃了。陆晨曦没在病房,略显憔悴的陆父脸色复杂地拦下了要离开的庄恕,把他拉到自己对面的椅子上坐定。

庄恕微微笑着,“董叔叔有话要说?”

“我听说你跟晨曦……分手了?还搬了出去?有这回事么?”

“是这样的……”

“是不是因为你阿姨的事?”

“不不不,”庄恕连忙摆手,“其实是我的问题,跟晨曦没关系。”

“我自己的女儿我心里清楚,”陆父叹气,“她一急起来什么话都敢说,事后就算后悔了也硬撑着不肯服软……要是她说了什么伤人的话,我在这儿替她道个歉。”

“真的跟晨曦没有关系……”庄恕也不知要不要提当年的事,只好试着打擦边球,“先前发生了一些事……我们吵了一架,”他磕磕巴巴地解释,“大家冷静了一下,发现有很多地方都不合。”

陆父低着头,庄恕看到他鬓边显眼的银白色,顿时语塞,呐呐道:“董叔叔,真抱歉,我……”

陆父摇摇头,伸手拍拍他的肩,“你们俩的事我不好插手。你是个稳重有担当的孩子,我想你能做出这个决定一定有你的理由。”

这话熨帖地淌进庄恕的心底,他眼眸一涩,几乎就要把事实讲出口。敲门声适时地响起来,陆父未觉庄恕的失态,开口道请进。

楚珺拎了些吃的喝的走进来,向两人问了好,熟稔地把东西归类放好。庄恕有些意外,只听耳边陆父轻声道:“多亏了楚大夫一直想着我们给我们捎东西来。听说是你学生?小姑娘不错啊。”

庄恕笑着应下了陆父的话,心想楚珺如今确实跟刚进院的时候大不一样了,都可以独当一面了。

“喔,庄老师,”楚珺突然道:“刚才看到有位先生在你办公室外,应该是要找你的吧。”



08

被楚珺这么一提,庄恕才想起季白应是处理完事情回来了,他与陆父告了辞,急急忙忙地往回赶,走到楼梯口顿了顿,脚步一转朝着楼上的vip病房去了。

庄恕推开门就看见斜倚在窗边的季白。

热烈的阳光从不在乎你是位高权重还是流落街头,是万人敬仰还是身负命案,它安静地散着金黄的光,透过每一道窗射进一片雪白的病房。

嫌疑人被注射了安定,呼吸轻浅的躺在那儿,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光线经过的地方扬起细密的尘,如同飘絮般,又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庄恕就是在这样的景象里寻到了长身玉立的季白,他侧着身子对着门,庄恕只能看见他刀削斧刻般的侧脸线条和镀了一层光的发。

庄恕还记得那手感,初初摸上去的时候有些扎手,但用点力把头发揉开来,便是一手的柔软。第一回他克制不住自己的手摸到季白头顶的时候,手底下的人一脸惊吓的样子,两个本来就大的眼睛瞪得越发大了。庄恕看着他就愈发忍不住,手指插在他发间不怕死地揉来揉去。

庄恕怔愣太久,久到兀自想着心事的季白已发现了他转头看过来。季白眉头蹙了蹙,很认真的问:“怎么了?”

“没什么,”庄恕朝他抿抿嘴,“刚才去看了下陆阿姨的情况,呆的有点久,要不是楚珺告诉我,都不知道你事情已经办完了。”

季白好似没在留心听,他眉头还是没松开,“我问的是你怎么了?你好像心情不好?”

庄恕的步子顿在病床边上,他显得很是惊讶。他确实在陆父面前稍稍失了态,但被楚珺打断后又经过了这一路,他自认为旁人绝对看不出有何异样。

季白看他不说话,漆黑的瞳转了两转,“你去看了陆阿姨?怎么,还是为了那件事?”

庄恕低头去拿检测表掩饰自己被看穿的不安,“我哪有心情不好,季白你可别拿对付嫌疑人那套来分析我啊。”

季白记起凌远的话,他双手往兜里一插,转过身子背靠在窗台。时近午时的光从他身后打过来,把季白笼罩在一片令人目眩的光晕里。“不要跟警察说谎,庄恕。”季白嘴角扯了扯,“何况,你根本不会撒谎。”

庄恕翻检测夹的手一抖,抿着唇没说话。季白便知道他这是拒绝开口的意思,心里头有点愁。

两人之间沉默了会儿。庄恕调着点滴的速度,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恢复的不错,以我的经验,术后并发症出现的可能性不大。我会适当减少安定的剂量,大概有个三两天就能完全恢复意识了,到时候是问询还是转院你们决定。”

“你办事我放心,”季白歪了歪头,朝他勾勾唇角,“庄医生,现在是不是能帮我诊治一下了?”

“你怎么了?”庄恕瞬间回了头,几步扑上去一副要给季白做个全身检查的模样,“伤口崩了?还是又受伤了?”

季白低笑着退开两步,满面无辜道:“我饿了。”



09

季白原本打算在医院附近找家环境好点的餐厅,看看能不能趁着庄恕放下心防的时候问出这人的心事。结果没想到,庄恕表示下午还得去跟陆晨曦商量姜父的手术方案,时间可能不够,二话不说就把季白拽到了医院食堂。

食堂阿姨原本对儒雅有礼的庄恕就十分喜爱,加上一个把普通圆领衫穿出T台走秀的季白,刚出锅的饭菜不要命地往两人碗里添。

季白的内心有点崩溃,但看在仁和的食堂还不错的份上,他抢了庄恕两个鸡翅也就没再翻白眼了。季白一边吃着一边扫射一般地四下转头在食堂找着什么,庄恕看了他几眼,忍不住的笑意,“绍聪昨晚值夜,今天一大早交班回去了。”

“谁在找他了!”

“那你这是晚上落枕了?”庄恕把碗里最后一个酱烧鸡翅夹给季白。

“你落枕了脖子还能这么转啊!”季白毫不客气地咬下一口,“你不爱吃鸡翅就全扔给我是不?当我垃圾桶呢?”

庄恕一噎,“敢情你上手抢我俩鸡翅只是为了拿酱浇个饭?”

“我这不是想着庄教授吃了那么多年的肯德基麦当劳,估计是对鸡翅这种东西反胃嘛。”

“那还真是谢谢季队长的善解人意了,”庄恕持筷的手精准地戳到季白送到嘴边的鸡翅上,一个巧劲就带了回来,“不过我从来不吃那种垃圾食品,你多虑了。”他挑衅似的在季白那一口的对面咬了一小口,挑眉看过去。

“庄恕你个老美使筷子使的真不错啊,”季白咬牙切齿,“承蒙庄大教授不嫌弃,我吃过的东西你还吃得津津有味。”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庄恕诚恳地看他,“不要浪费粮食嘛。”

“你他妈才不干不净!”季白低吼了一句,筷子一伸去抢庄恕手里的鸡翅。这已经跟鸡翅没有关系了,季白表示,这是面子问题!男人的面子!

庄恕从进仁和开始就是众人的关注焦点。且不说他的到来直接挤走了陆晨曦在胸外的地位和职位,间接地算是站在了扬帆一派,最后却又跟陆晨曦甜甜蜜蜜地谈起了恋爱,让一众迷妹们伤透了心。近来又听说庄教授跟陆大夫闹了分手,偏生还在他停职调查的节骨眼上,迷妹们一边谴责陆晨曦落井下石,一边打算趁着庄恕失意趁虚而入。

这会庄恕时隔多日终于现身医院食堂,早就吸引了一片人的目光,何况身边居然还跟了一个与他颜值不相上下的帅哥,所有人的眼神简直是直勾勾的钉在他们那一桌。

陆晨曦和楚珺进到食堂的时候就看到这幅场景,两人挪到还算是淡定的杨羽身边,“诶杨羽,这怎么回事?这两人干嘛呢?斗筷技?”

“谁知道啊,那鸡翅真可怜,”杨羽摊手,“不过庄医生对面那个帅哥,那是真帅啊。”

“季警官……”陆晨曦表情不大自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面对季白的时候总有种怕怕的感觉。明明小时候也没被警察逮过啊,不至于会有心理阴影吧。

“陆老师你认识那个人啊。”楚珺道:“我刚才还看见他站在庄老师办公室门口呢。”

正说着,被众单身妹子艳羡的鸡翅终于不堪重负,直直掉在了桌面上。

庄恕带着微笑收回手,“你看吧,都说了不要浪费粮食。”

季白沉着双鹿眼看他,眼里满是想跟他干一架的意思,庄恕丝毫不怵甚至还眨了两下眼试图卖萌。季白一秒破功,面上毫无波动内心还有点想笑,就你这样的还卖萌,要不要我给你卖个看看?

“恶人先告状。”季白转头端起搁在一边的汤碗,慢慢悠悠地啄了两口。从陆晨曦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他气鼓鼓的面颊和一脸的不满,但眸子里却闪过细碎的笑意。陆晨曦怔了怔,这样的季白跟她见过的季警官完全不一样啊……完全,一点杀气都没了。

无知无觉的楚珺一步三跳地跑到庄恕面前,甜甜地叫:“庄老师,”又转过头去看季白,“听陆老师叫您季警官,那您应该是来看楼上VIP病房的那位吧。”

听到陆晨曦的名字,季白收了笑意,他转过身子看了眼定在原地没敢上前的陆晨曦,眉目间尽是一片不动声色。他直觉不喜欢这个女人,任性、无礼、傲慢、还愚蠢,从庄恕的叙述中,季白完全能想象得出她待人接物的态度。更别提她还给庄恕造成了如此大的痛苦,甚至冲到他们家里打骂。

季白似笑非笑般挑着嘴角,方才与庄恕笑闹的氛围瞬间消散地无影踪。楚珺正一门心思地同庄恕聊着什么,丝毫没有感觉到季白气场的转变,庄恕从谈话中分神看了眼季白,什么也没说。

陆晨曦有些慌张地吞咽了几下,在僵硬的脸上扯出一个笑容。季白没领情,转过头轻描淡写地瞟了眼笑得正欢的楚珺。

陆晨曦连奔带跑地上前拉走懵懵懂懂的楚珺,小姑娘你可长点心诶,你都感觉不到边上的杀气么。

庄恕拄着脑袋,一手捏了筷子在饭菜里搅来搅去,“你不太喜欢陆大夫?”

“我为什么要喜欢她?”季白翻翻眼皮,“只有你这种眼光差到爆的才会喜欢她。”

庄恕看着季白闷闷地笑。是他的错觉么,季白这话的语气听着像在闹脾气吃醋似的。



10

庄恕的扭伤不轻,同季白商量说要不要改天再去超市采购。季白斜他一眼,“你当我死的?”说着一把夺过庄恕的车钥匙,直接把人塞到了副驾驶里去,转身上了驾驶室,一脚油门飚了出去。

脑补画面变成现实的感觉还是蛮奇妙的,庄恕想。他跟季白推了个购物车,一人搭了一只手在横杆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

购物车满了一半的时候庄恕调出手机便签,一个一个对照着点了点,季白凑个头过去,“哇庄恕,你这习惯太老干部了。”

庄恕把手机一盖,“哟,那你说说,我们还差什么没买?”

季白歪着头在车里扫了一遍,“呃……牛排?”

“……除了肉你还知道什么。”

“我是肉食动物,不吃肉还能天天吃草啊!”季白像只欲求不满的黑豹子,拍的车子哗哗响,“那你说还差什么?”

庄恕把购物车从季白手里救下来,推着往前走,只剩两个字飘到季白耳朵里,简直气得他要抓过边上的大瓶可乐扔过去。

庄恕轻飘飘地说,“牛奶。”

“庄恕你他妈再提这个,小心我揍到你下不了床。”

狠话刚放完,季白的手机急促地响起。他疾走两步追上庄恕,一边把电话接起来,接通的第一秒,那头传来一个压低声线的咆哮,“三哥!你跟凌远说了什么!”

季白的耳朵震了三震,长臂一伸就把电话挪远了。庄恕明显是听着了后面的话,疑惑地看向季白,“凌远?凌远怎么了?”季白还没来得及解释,对面李熏然继续咆哮,“说好的不经意!不经意啊三哥!三哥你知道啥叫不经意么!啥时候你变得这么实诚了!你到底捅了多少事给凌远!我还要不要面子了啊!”李熏然换了一口气,“三哥!三哥你说话!”

季白冷笑一声,施施然把手机放回耳边,“警员宿舍的退宿报告我刚发到后勤的邮箱,要不我打个电话给你要回来?”

“…………不不不,三哥你看你也挺忙的。那什么,后勤也挺忙的,为这么件小事麻烦人家多不好意思。”背景音传来凌远的声音,离得太远听不太清,李熏然在那头愉快地应了一声,“三哥,我去吃饭了哟,明天见!”挂之前又补了一句,“报告别拿回来了!”

季白臭着一张脸掐了电话,三言两语给庄恕解释了一下经过。庄恕抿着一字笑点点头,“这个梗凌远能记一辈子。水管爆了,噗,小李警官是怎么想的?”

“他被凌远吃的死死的,智商都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恋爱中的人都是蠢货,这你得理解。”庄恕欣慰地笑了笑,“挺好。我还以为凌远那家伙会孤独终老呢。回头要让他请客吃饭了。”

“那是,我们俩可算是媒人了,不感谢我们一下可说不过去。”

庄恕推着车路过冰柜,拿了两大桶牛奶,方向一转又往生鲜区去了。“说起来一直忘了问你了,为什么李熏然叫你三哥?听着像黑社会似的。”

“……污蔑一个根正苗红的刑警是黑社会,庄恕你活腻歪了?”季白一掌拍在庄恕扭伤的肩膀上,看庄恕抓着他手腕拼命躲。

“能好好说话不!一言不和就动手是什么毛病!”

季白吹了吹掌心不存在的灰尘,往裤兜里一揣,“我在季家行三,上头两个哥哥。我爷爷以前叫过我‘小白’,实在是……像条狗的名字,所以后来就改叫‘三儿’了。跟我一块儿长大的哥们都习惯这么叫,赵寒比我小两岁,跟着叫我三哥,熏然是跟着赵寒叫的。”

“三儿?”庄恕把这个名字在口中嚼了几回,嚼出点不一样的味儿来,“季三儿?这名字不错,喊的顺口。”庄恕咧着嘴看向季白,“三儿。”

“三儿也是你能叫的?”

“为什么不能?我比你大啊,你还指望我叫你三哥?”

“叫三哥可以。”

“你想多了,”庄恕仗着一丢丢的身高优势,抬手搭在季白的肩上,又呼噜了他一把头毛,“不过三儿,我不介意你叫我庄哥。”

季白阴测测地笑了两声,打量了一下所处的空地,不太够给庄恕一个过肩摔的,真是遗憾。于是季白抓上庄恕搭在他身上的那只手的手腕,找准位置用足了劲道一捏,“庄哥……”他拖长了音调,“混哪个地盘的啊?”

庄恕死死咬牙,似乎有腕骨碎裂的声音炸响在耳畔,但他心里清楚季白是不会下这个狠手的。他唇边带笑,一字一句地往外蹦,“混嘉林仁和医院的,医院楼底下那群票贩子都是我庄哥的小弟。”

“哟呵,这就全交代了?”

“我怕啥!嘉林公安局有老子认识的人,重案组季三儿知道不?”

“我让你再胡说八道!”

“牛排还吃不吃?”

“……吃,”季白松开手,“七分熟,黑胡椒汁。再配点儿胡萝卜,不要西兰花。”

“季三儿,”庄恕沉吟片刻,“我是你室友,不是你厨师。”

“每月你少出三百的房租,”季白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就当饭费了。”

“三百哪够?起码翻个倍。”

“庄恕你黑不黑?”

“那我多给你三百的房租,以后你做饭。”

“……一口价五百,不能再多了。”

“你负责洗碗。”

“成交。”



11

季白也不是个不会做饭的人。

他不服家里的安排跑来嘉林市,总不能天天泡面外卖的对付过去,趁着一开始事情不忙的时候,他便翻了网上的视频教程学了做菜。

季白本就聪明的很,各方各面,从不偏科,烹饪也是一样的。不出两个礼拜,就能上手做两个简单的小菜,反正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烹饪技术也就处于清粥小菜、番茄炒蛋的基础段位了,他对自己没啥太高要求。

在试过庄恕的手艺后,季白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李熏然除了撸串外,越来越不喜欢跟他们出去吃饭了。连他这种隔两三天能在家吃到一顿大餐的人都开始嫌弃外头餐厅的菜色了,何况是李熏然这种,顿顿被凌远包圆了,时不时还能收个爱心甜汤的人。

再加上,季白既已明了自己的心意,自是想多多与庄恕相处。他最近开发了个新爱好,靠在厨房门边看庄恕做饭。事后他也反思过,明明那人围着围裙的样子让人莫名觉出一丝滑稽来,怎么他当时就能聚精会神地看那么久都不闷呢?

季白近来正是不忙的时候,庄恕除了管着个嫌疑人也就只能等着院务会的最终结果。一个简简单单的处理结果拖了这么久,无非是傅博文良心发现帮他顶着罢了。一方面是陆母转入浅度昏迷,一方面是帮助警局保住了嫌疑人,傅博文鼓动一批老教授为庄恕说情,奈何修敏齐那方与他的话语权不相上下,扬帆又打着避嫌的旗号不置一词。

庄恕路过偌大的会议室,看着他们的争执一阵冷笑。季白皱了皱眉,攥住庄恕的手把他一路拉走。之后他很小心地问过庄恕,那人一脸淡然地摇摇头,表示没放在心上。

“庄恕,心里不痛快说出来会好一些的。”

“说出来……事情还是存在的。”

“不是说……伤心的事说出来就能减一半的伤心么?”

“谁告诉你的?”

“……李熏然。”

庄恕手里的钢笔在指间转着,有些哭笑不得,“李警官这是哪本心灵鸡汤上看来的?”

季白干笑两声,“谁知道。有用么?”

庄恕沉默着放下了笔,面前摊着的文献复印件上未有一字标注,他很轻很轻的笑了一下,“自己该承担的事,何必说出来给别人添堵呢?”

季白从沙发上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看他,“别人?”他语气略有不满,“对你来说,我只是别人?我还以为就算不是兄弟,至少能是个朋友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要不要说出来听听?”

庄恕知他想宽慰自己,便也不再硬撑,他手肘搭在桌上拄着脑袋,“三儿你想当回垃圾桶,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说了别再叫……”

“最后的结果肯定是一纸辞退,”庄恕自顾自地说着,“傅博文根本不是修敏齐的对手。这个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了。”

季白对于这种权力争斗并不陌生,听庄恕叙述了来龙去脉后他也暗地里调查过修敏齐此人,“其实你要翻案,要揭穿修敏齐,在仁和工作不见得有益。”他拿起庄恕的胸牌捏着上头的夹子甩啊甩的,“凌院长想把你挖过去很久了吧。”

“凌远找你说了?”庄恕抬抬眼皮,露出点真心实意的笑,“我回国之前他还劈头盖脸地骂我痴心妄想,这会儿倒是把后路都给我铺好了。”

“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庄恕很认真地看着季白,“三儿,我真的不知道。”他眼里有难得一窥的犹疑迷茫,看的季白心尖颤了几颤,毕竟庄恕这人就算是在痛苦时分也永远是一副坚定不移的模样。

季白大概是忘了跟他纠结称呼的问题,他绕到庄恕那边,抬手握住他的肩,“庄恕。我们还有机会的,我美国的朋友说曹广义的行踪已经有眉目了,你再耐心等几天。”

庄恕的失态很快被他牢牢收住,他把手搭在季白的手上,轻轻拍了两下,“我都等了几十年了,怎么会还在意这几天的功夫?”

季白笑笑未答,他手掌下传来温热的触感,静谧而紧闭的房间里熏染着消毒水的味道,却被庄恕身上清淡的松木香冲撞洗刷,混糅成初霁时令人满心安宁的草木清香。

季白深深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感觉自己像是染上了某种毒品。

时时在想,刻刻会念,见时便心下欢喜,离时便忧之虑之。

季白想,他一定是疯了。



12

季白面对着明净的玻璃窗挂下电话,转过身看庄恕,“警局的人到了,要把嫌疑人转走,我得跟着走。”庄恕的判断非常之精准,不过三五天嫌疑人便已基本无碍了。

庄恕从看了没两页的文献里抬起头,脚下一蹬让转椅转了个角度,“早上你坐我的车来的,下班怎么回去?我去接你?”

“别麻烦了,我让熏然送我回家。”

“哎三儿,我跟你一起……”庄恕起身刚要跟上去,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上,只听对面的陆晨曦道:“庄恕,我看见你妹妹和律师进了扬帆的办公室。”

庄恕脚下一止,“扬帆办公室?不是跟专家组开会么?”

“我也觉得很奇怪,”陆晨曦看着医务处长脸色难看地离开院长办公室,“听说专家组的调查结果是对你非常有利的,但我看现在这情况……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庄恕左手松松地握了个拳,面上沉静,“嗯,我知道了。”

陆晨曦楞了一下,“就这样?”

“不然还能怎么样?冲进办公室把人揪出来?”庄恕笑了笑,“需要我知道的,我总会知道的。”

他同陆晨曦说完这话的二十分钟后,接到了林欢的电话。庄恕垂着眉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晌,触着屏的手指抖了抖才拉了通话,“喂,林小姐,有事么?”

“我刚才见过了你们扬院长,有些事情我要和你说明一下。”

“我听说了。今天调解的结果怎么样?”

“调解结果我不认同,我准备向法院提起诉讼。”

“……”庄恕心中涩然,走廊上的光逼得他眼眶发酸,他默默的把头低下来,“如果你执意要这么做的话,”他声音渐低,像是叹出一口气,“我可以理解。”

林欢大约是感觉到他语气中的变化,稍稍收起了强硬,“庄大夫,有件事我得告诉你……”林欢本就不认同律师的做法,便也毫无保留的将事情告诉了庄恕,她在庄恕急切又略带责怪的口吻中毫不示弱地答道:“这并非我的本意,我要的只是仁和医院的道歉,希望你能理解。再见。”

“林……”庄恕的话不及开口,便听得电话里传来的挂断声。他颓丧地放下手机,看着天边卷起的黑云朝这方一寸寸地压过来。

庄恕不知道陆晨曦是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的,只是在暴雨倾倒下来的时候,他一侧身就看见了同样仰头望着天的陆晨曦。难得沉稳的姑娘轻轻叹了叹,细语道:“我都知道了……陈绍聪路过医务处的时候,听处长在里面大发脾气……”她咬了咬唇,“庄恕,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该说的话都说了,她不懂医,有些事情她理解不了。”

“我知道她很爱她的父亲,很难接受所谓专家组给出的结果。她一定是觉得我们医院该负责任的,”陆晨曦转身看着他,“但是仁和有错么?没有错。现在就为了一张照片,我们就要为根本没有错的事承担责任甚至登报道歉。庄恕,我替仁和,替你我,替每一个为他父亲诊治过的医护人员觉得委屈。”

“那你想我怎么做呢?”

庄恕大概是笑了一下,陆晨曦不敢确定。她挣扎了半天,还是诺诺道:“她毕竟是你的亲妹妹,你可以……”

“我记得你有个手术吧,”庄恕很突然地开口,“去吧,别误了时间。”

陆晨曦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有把话说全,但她知道庄恕必然是已经懂了她的意思。陆晨曦背过身走了几步,又转头深深的看他一眼。

雨幕密密麻麻的砸下来,玻璃窗上雾蒙蒙的一片看不真切,似是被刻意模糊了的背景板一般衬出庄恕孤冷而清寒的身影。



13

庄恕从林欢家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雨势却一点都没小。

手机上有陆晨曦的五个未接来电,他动了动指头,还是没给她回过去。陆晨曦的通话记录后面是季白的号码,庄恕盯着看了会儿,终是锁了屏幕把手机丢在一边。

季白应该回家了吧。可万一要是警局还有事呢?这么打过去总不太好。

已过了下班高峰,路上的车倒是不太多了。庄恕却开得很慢,像是只快耗尽了寿命的龟,其他司机许是把他当成不敢在大雨天开得太快的新手,一个个地超车了事也没去按他喇叭。

副驾驶座扔着的手机又震过两回,庄恕瞟了一眼,依然是不死心的陆晨曦。他没怎么在意,由着屏幕变亮再慢慢的暗下去。之后手机又进了一条短信,庄恕想着八成还是陆晨曦,就连看都懒得看了。

路虎在市内漫无目的地转了好几圈,才悠悠地往家的方向开去。

地下的停车位早已被归家的人占完了,庄恕不得已寻了个室外的公共停车位,下了车冒雨朝家里走去。

打开家门的时候,门内散出暖黄的光。庄恕微微愣神的功夫,季白便从厨房探了头出来,“回来啦。”话音还没落下,他那俊逸的眉头便深深蹙起来,“怎么湿成这样?没带伞么?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他一边说着,一边往浴室去。庄恕刚要叫住他,季白就已经闪进了卫生间。

庄恕把钥匙放在一旁,将湿透的鞋袜脱下,季白过来兜头就把浴室间的大毛巾甩在他脑袋上,“快点擦干啦,别闹得感冒了。”他看庄恕还是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啧’了一声直接上手抓着毛巾死命的搓。

庄恕被捂在里头,有些失真的声音响起来,“你是要把我的头发揪掉么?”

季白手下放轻些许,揉完他脑袋又帮他把脸颊上的水擦干。庄恕那红通通的眼角根本逃不过季白的视线,季白一字未问,顺着脖颈把毛巾披在庄恕肩上,“我说你啊,怎么不回我短信啊?”

“短信?”庄恕想起他未曾看过发信人的那条信息。“哦,手机开的静音,没注意。找我什么事?”

“想问问你比较喜欢吃炸酱面还是打卤面,”季白把庄恕的外套脱下来抖了几抖,挂在门边的衣架上,“你没回我嘛,就一起做了炸酱面。”

庄恕显得很惊讶,“你做的?”

“怎么?嫌弃?”季白眯着眼,“你要不要吃?”

“吃啊,当然吃,”庄恕侧头打了个喷嚏,“你一个北京人做的炸酱面,应该算地道了吧。”

“去去去,先洗澡去!”季白把人连推带拉地关进卫生间,自己退了出去,“水打热一点,我去给你拿衣服。”

轻微的衣料摩擦声过后,有玻璃门关上的沉闷声,随即便响起哗啦啦的水声。季白呼出一口气,心下稍安。他回庄恕房里拿了衣裤,拧开卫生间的门把衣物放在浴房外的架子上。热气充斥在不大的浴间里,迷蒙间能看见庄恕隐隐绰绰的身形,季白舔了舔嘴唇,抓起庄恕刚脱下来的湿衣服退出去,又一股脑地扔进了阳台上的洗衣机里头。

庄恕洗完澡出来,季白正把面往餐桌端,招呼道:“来来来,快来试试看。”

“试?你拿我当小白鼠呢?”过了水的头发不像平时那样被板正地梳到后头,一络发随着庄恕的动作轻轻巧巧地被甩到额前,又调皮似的抖了两抖。庄恕穿着一身宽松的家居服,抿着嘴柔柔的笑,额发又颤了一下。季白的眼神在他身上打了好几个转,每转一圈都越发觉得庄大馒头可口的很。

季白光顾盯着庄恕看,没留心听他说了什么。而庄恕没听到他回话,还以为季白真的不会做炸酱面被自己戳破了,便立马掰回来,“嗐,小白鼠就小白鼠吧。吃多了你的番茄炒蛋、鱼香肉丝、青椒土豆丝和拍黄瓜,换个口味也不错。”他把面码放进去混着酱拌了拌,二话不说就是一口下去。

季白坐到他对面,慢条斯理地放面码,“怎么样?好吃么?”

庄恕眼睛亮了亮,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地还朝季白道:“不错啊三儿,小看你了。”

季白得意地冲他挑挑眉毛,自个儿也搛了一筷往嘴里送。他正感叹着自己无师自通的手艺,对面的庄恕突然做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随后拿筷子从嘴里夹了什么出来,“三儿,这什么东西……这,味道好奇怪。”

季白凑过去看了一眼,“哦,香椿嘛。这个季节买到这么嫩的香椿可不容易。”他看着庄恕纠结万分的脸,“哟,挑食啊庄大夫。”

“这味道真的很奇怪。”

“呐呐呐,香椿具有滋阴润燥,泽肤健美的功效,也可增强人体抗病、防病能力。”

“……真挺,奇怪的。”

季白无语凝噎,叹叹气伸筷子把庄恕碗里的香椿全挑出来,“幸好我没做成香椿沫,不然你这一碗全废了。”

庄恕低笑几声,又问:“三儿,老北京的卤煮火烧你会不会做?”

季白拎起筷子在他碗沿敲,“别得寸进尺!说好的你做饭!”

“那今天不是你做了?”

“……特例,我今天下班早。”

“有一就有二嘛,是吧三儿。”

“庄儿,乖乖的叫三哥,”季白笑,“不过你个给人开胸的外科医生居然这么能吃内脏啊?”

“手术归手术,吃饭管吃饭,”庄恕语重心长,“凌远有个学弟那才是真正的百无禁忌,热衷于路边摊撸串,人生最爱毛血旺。”

“奇葩。”季白摇摇头下了定义,跟庄恕两人继续埋头于面碗中。



14

雨停了。

季白趴在阳台的栏杆上,修长的指间夹了根烟,艳红的火光在无月的夜里闪着诡谲的色彩。角落的洗衣机正勤勤恳恳地工作着,发出嗡嗡嗡的声响,掩盖住了厨房哗哗的水声和客厅里的电视声。

但季白还是清晰的听见了庄恕走近的脚步声。

他穿着软底的拖鞋,步子又不急,可季白就是听得清清楚楚。

庄恕立在季白身边,学着他的样子趴在栏杆上。晚风卷过来,吹得他额头那撮发挡了视线,庄恕抬手拨了拨,突然道:“三儿,烟给我。”

季白愣了一下,“你不是不碰烟的么?”

庄恕抬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夜幕,“想……试试呗。”

季白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嗯’了一声,把烟递过去。庄恕接过烟,姿态老练的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来,他轻声咳了一下。

季白看着他,随后转身进了客厅。

庄恕独自仰看这无月无星的天际,洗衣机的声音已轻了下来,许是快结束了。他又抽了一口,比之前那口还小,却还是不由得皱了皱眉。

洗衣机的转动停止,庄恕听见季白的脚步声。他以为季白是来晾衣服的,没成想那人上手就夺了烟去,往栏杆上一灭,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不爱抽就别抽。”

庄恕没说话,只笑了一下,笑容里带着掩藏不了的疲倦和落寞。

季白一时心里头堵了堵,他端着杯红酒举到庄恕面前示意他喝。庄恕有些讶异,手里倒从善如流地接过来抿了一口,“你开我的酒也不跟我打声招呼。”

“这不是在跟你打招呼了?”

“先斩后奏啊。”

“反正也有你的份。”季白背靠栏杆,一肘架在横栏上,一手捏着高脚杯轻碰了碰庄恕的杯子,“自从我认识你,就没哪天你不是一脸愁眉紧锁的,你日子过的这么苦哈哈的么?”

庄恕轻飘飘地瞟他一眼,“你知道了什么?”

“知道什么?”

庄恕伸出食指晃了晃,“季警官的撒谎技术也不见得有多好。”

季白撇撇嘴角,闷了一大口酒下去,“陆晨曦给我打电话,说你手机都不接,问我你回来了没?又说今天你妹妹来了医院,搞得你心情不好,想让我劝劝。”

“她以为自己很聪明是吧,”庄恕直了直腰,把手搭在横栏上,“你什么时候给她的手机号?”

“谁有时间给她手机号!”季白反驳道:“大概是上回留在护士台的名片吧。”他斜了眼庄恕,“别打岔!说你的事儿呢。”

“她不都告诉你了么,还要我说什么?”庄恕耸耸肩,一副无辜的模样。

“那你准点下班却这么晚回来,干嘛去了?”

庄恕沉默。季白侧过头去看,好似看到在他的沉默中,他身上厚厚的盔甲一层层剥落。

庄恕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酒,自嘲一笑,道:“是,我去了林欢家。”然后便没了下文。

季白拿过他的空酒杯,转身进客厅又给他倒了半杯塞回他手里,“听陆大夫说,你妹妹开价30万并要求仁和登报道歉。”

“钱她不在意的,她说了她可以一分钱都不要,”庄恕轻蹙着眉头替她辩解,“她要的只是道歉。”

季白眨了眨眼,忽然笑起来,“庄恕,你觉得道歉和赔偿哪个重要?”庄恕怔忡,嘴唇蠕动两下也没说出什么来,季白看着他懒洋洋地笑,“说你两不是亲兄妹都没人信。”

“我姓庄,她姓林,哪里来的亲兄妹,”庄恕努力挤出一点笑,“不是的,不是……”

“庄恕你胡说八道什么!”季白一把握住庄恕的手,那手很凉,“姓什么很重要吗!她是你亲妹妹!”

“你知道她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庄恕唇边染着笑,眼角眉梢却都是痛,“她说:我以后不想再看到你。”

季白在那一刻没来由的想起了叶梓夕,那个他当成亲妹妹来疼的女孩。叶梓夕死的时候,他是怎样的?他冷静、果断、坚决,他如同一个局外人一般做笔录、检查案发现场,而在这一切的背后,是一颗疼痛到不能自已的心:他应该察觉到叶梓夕的不同,他应该多关心她一点,他应该可以救她的。

林欢还好好地活着,季白想,起码这是个好消息。如果林浩也还活着,或许庄恕真的可以与林欢相认。

可人生从来没有如果。三十年前,庄恕弄丢了她,三十年后,庄恕没救回她的亲人。你说,如果当年他没有跟人打架而去接了妹妹,你说,如果当时他能早些发现耐药菌株的变异。没有如果,人生狠狠地甩了你一巴掌,嘲笑你的异想天开。

季白扶着庄恕微颤的身子,心焦又心疼。

这个人啊,受了天大的委屈,遭了天大的罪,都颤颤巍巍地去扛起来。一个字都不说,一声痛都不喊,他心里的伤痛是积攒了多少啊。

他从林欢家里出来,稳稳当当地开车回来,安安静静地淋场大雨,说说笑笑地吃一顿饭,然后问他借一支烟,把所有的事挖个坑埋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季白气到胸疼。

他刚想教育他两句,面前的人忽然转过身,长臂一伸把季白抱在了怀里。

“三儿,让我抱一会儿。”带着哽咽的气声酥酥麻麻地钻进季白的耳廓,“一会儿就好。”

搁在横栏上的高脚杯被庄恕一转身带到,斜了一斜从阳台掉落。血红的酒如泼墨般溅出,落雨似的淅淅沥沥往下掉。

庄恕的下巴抵在季白的颈侧,有温热的液体落下来,烫的季白心口被扯开一般的疼。

好像过了很久,季白听到‘啪’的清脆响声。他反手攀上庄恕的背脊,抓着他的衣服,“多抱一会儿也行。”



15

凌远在接到庄恕的约饭邀请时是有一点懵逼的,更不提庄恕还明确表示这餐我请,你随意挑。

说是随意挑,但凌远的胃注定要与一些东西绝缘,故而最后还是挑了家他常去的养生餐馆。

庄恕带着是个人都能看出来的欲言又止,跟凌远扯了会儿学术期刊。等菜吃的差不多了,凌远碗筷一放,“说呗,我看着都难受。”

庄恕端端正正地坐好,道:“我觉得,季白最近有点奇怪。”

凌远克制不住有点想笑,他摆出满面肃容,“喔?哪里奇怪?”

“一个多礼拜前那个嫌疑人不就转到你那儿去了么,结果季白最近还是老往仁和跑,说什么他有个案子在办,正好离仁和不远。一到饭点就给我发定位,说他菜都点好了。”庄恕口气十分无奈,“陆晨曦早前儿问我,最近是不是在修仙,食堂都见不着我了。”

凌远心里吐槽了一下季白的烂借口,真诚道:“有案子不是很正常的么?再说了,有人陪你吃饭还不好?”

“昨天我给他打电话,是你家李熏然接的,”庄恕挑眉看他,“李熏然最近忙案子么?”

凌远捏捏耳垂,好嘛,原来是自家小警官把季白给卖了。这可不能给季队长知道,不然小警官大概又要值夜班写报告了。

庄恕没管凌远的内心活动,继续叨叨,“上礼拜我淋了雨有点小感冒,季白大半夜的闯进我房里,又是量体温又是喂药的,还早起给我熬粥来着。这两天在家可勤劳了,我从来没见过他家务活干的这么仔细认真的。还有啊……”

凌远捂着脑袋听他秀恩爱,忍无可忍地一抬手打断,“所以呢?你的结论是?”

庄恕梗了梗,“……呃,我不知道啊。”

凌远心里头那点小腹黑翻腾着涌上来,他往前凑了凑,眸子里闪着智慧的光芒,“大学的时候,宿舍里都流传着一句话。”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等着庄恕探头探脑地凑过来,“男生不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不是看上了你,就是看上了你室友。”

“……你们宿舍……流传这个?”

“……我说的女生宿舍不行啊。”凌远清清嗓子,“再说了,这是重点么?”

这当然是重点,庄恕想。他摆摆手示意这不重要,很认真地问:“你说季白喜欢我?”凌远搛了个水晶虾仁扔进嘴里,撑着下巴一脸的‘孺子可教也’笑着看他。

庄恕发了个不甚清晰的鼻音,随后默然。

凌远喝完碗里的汤,抿唇盯着他看,“庄恕,你未免也想的太久了。”他说,“这个问题很难么?”

“很难。”

“你像个没谈过恋爱的愣头青一样,”凌远笑他,“你喜欢季白么?”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凌远嗤笑一声反问他,“你不知道你就一股脑地把自己那点事儿告诉他了?我当年跟你相处了一年多你才有一回当醉话说漏的嘴,你跟他才认识多久?庄恕,你这样的行为就让我很不高兴了。”

“其实我跟他,早就认识了。”庄恕懒懒地掀起眼皮,看了眼略惊讶的凌远,“你家李警官在美国治疗的时候是我主治,这个你已经知道了。季白有一回去探病,结果自己发低烧差点倒在医院了,正好被我发现,我就把他带回我办公室了。”

“你们还有这么一段?”凌远想着季白说的‘一见钟情’,也不知道是哪一见钟的情,“那你之前还别别扭扭地说跟他不太熟?”

“我忘了,”庄恕干笑几声,“我上礼拜才想起来这茬。”

“那季白大概是记得的,”凌远笃定道:“我就说照季队长的性子,怎么会莫名其妙的邀请刚认识的人同居。”

“你的意思是,他想报答我?”

“就不允许人家对你一见钟情?”

“拉倒吧你,”庄恕瞪他一眼,“三儿可不是这样的人。还有,你刚说什么?什么同居,我们那叫合租。”

“哟哟哟,你还生气了,”凌远一脸老狐狸样儿,“刚才一口一个季白,急起来就露馅儿了吧。三儿?”

“咳咳咳,你合租那个你怎么叫的?然然?”

“申明一下,我们那叫同居,不叫合租。”凌远挺直了背,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思,“我爱叫什么叫什么,叫老婆你也管不着。”

“嘚瑟的你。”庄恕气短,又闷闷地扔下一句,“你们这叫非法同居!”

“别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凌远盯着他刨根问底,“所以说,你到底对季白是个什么心思?”

“……我会担心他受伤,会生气他不爱护自己。我会跟他斗嘴,说不过他就威胁说我明天不做饭。他赌气的样子很可爱,也不知道为什么陆晨曦怕他怕的要死。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我心情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刑警的直觉特别准。”庄恕好似在自言自语,他眉目温柔如水,凌远心下便定了,“我……我会把糟心的事都告诉他,他的安慰很温暖。”他的怀抱也很温暖,庄恕在心里默默补充。

“总结起来,就是你喜欢他。”

“凌远,我回国不是来谈恋爱的。”

“你可以顺便谈个恋爱,”凌远好似知道他要说什么,话接的行云流水,“庄恕,有些事可以等,有些人不能等。”

“人生经验?”

“血泪教训,”凌远不在意地笑笑,“季白已经向着你走了这么多步了,你真的打算原地坐化?”

庄恕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一声,“你早就知道了?”

“当局者迷,”凌远招手喊侍者买单,“这餐算是咨询费。”

“你这要价快赶上票贩子了。”庄恕的笑轻轻浅浅,感觉不达真心。

凌远心里升腾起点不安来,“你,打算怎么跟季白说?”

“说什么?”

“你!”凌远语塞,“……庄恕,这会儿不是你装傻的时候。”

“我会看着办的,”庄恕刷完卡,背起包往外走,“行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凌远跟出来几步,看着庄恕把车从停车位倒出来,慢慢悠悠地朝外开。路虎经过凌远站的位置的时候,他对着驾驶座面无表情的男人大喊一声:



“庄恕,别怂!”






————————————

别!怂!


之前一直没认真提过,我写的社会背景是接受同性恋爱的。如果是正常环境下,私以为东脸角色中,凌远是最难被掰弯的……所以这里就让凌院一见钟情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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