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阿鲸

白天和黑夜,像一白一黑,两只寂静的猫,睡在你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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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季】殉道者

写到这种部分就非常的艰难了,不像发糖特好写呜呜呜T^T

前两天开学,所以这篇拖了几天,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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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白和《外科》的兼容性真的是非常的高了,让我十分欣慰

这篇内容偏悲观、纠结一点,如果是喜欢看小甜饼的建议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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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陈绍聪和陆晨曦坐在一块,看着远处顺着长条桌吃得正欢的季白,以及他身边一边应付各路敬酒一边忙着给季白递饮料和纸巾的庄恕。

“季警官看来胃口挺好啊。”

“陈绍聪,你的注意点是不是歪了?”陆晨曦恨恨地一口喝光了杯中的红酒,“你就没发现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啊。”

“有么?”陈绍聪促狭地看着那两人的互动,“感情还是很好啊。”

“感……你说什么?”

“晨曦,自欺欺人不是个好习惯。”陈绍聪故作高深地转着手里的高脚杯,“别说,他两站一起还真是养眼的很。”

“这是你一个刚娶了老婆的人该说的话?”要不是穿着裙子,陆晨曦大概会一脚踹上去,“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从……季警官问我要了老庄的照片开始。”

陈绍聪话音刚落就是一个侧身,堪堪躲过了陆晨曦丢过来的杯子。他大笑着,安慰似地拍拍好友的肩膀,放下高脚杯转头去寻自己的新娘子了。


季白一身黑色西装,内里搭了件与庄恕一模一样的浅蓝色衬衫——看上去像是新买的——原本就俊朗英挺的男人被这套西装革履衬出点精英的范儿来。加上季白心愿得成,平时扮冷酷装冰山的一张俊脸上满满的都是喜色,激得不少春心荡啊荡的在他周边游走。

结果大多端着酒凑过来的姑娘们眼神一瞟,便看见了季白身边笑得温柔的庄恕,一个个地又眼睛一亮端着酒杯蹬蹬跑过去,“庄老师!庄老师我敬你一杯啊。”

于是庄恕被一群实习医生和年轻护士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请教这个请教那个,又叽叽喳喳地叹息庄教授没法继续带他们了。庄恕对这些小孩子本就没什么架子,这会儿更是耐心的很,时不时答两句话,但多数还是在听他们说。

季白吃饱喝足一擦嘴,这才发觉跟在身后的庄恕掉进了包围圈。那人鹤立鸡群一般被围拢在中央,眉眼温和地同身边人说着什么,有男孩子听完便笑起来,女孩子们则毫不掩饰星星眼里的赞叹。

他可不喜欢星星眼,季白面无表情地想。

季白从桌上随手捞了杯酒,几步上前推开严密的包围圈,“庄恕。”他朝那人淡淡地笑。

庄恕眼睛一亮,举着杯子转了一圈,“你们玩,我失陪一下。”他仰头把酒喝完,几个有眼色的立马让出一条路,还顺便极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季白。季白装作毫无察觉,找了个没人的圆桌坐下来等着庄恕过来。

“庄教授,人气很高嘛。”季白端起杯子抿了一口,不怀好意地笑。

庄恕把酒杯接过来,照着他嘴唇碰过的地方也喝了一口,“这语气听着,酸。”他砸砸嘴,又舔了一下唇角,“你这喝的也不是醋啊。”

“谁吃醋了!谁爱吃你醋!爱谁吃谁吃!”季白眼睛一瞪,表示不接受反驳。

又闹脾气了,庄恕有些懊恼地想。然后他倾身上前,亲口堵住了那张嘴。

世界安静。

“是我吃醋了,”庄恕施施然地离开那唇,临了还伸出舌头意犹未尽地勾了一下,“刚才好几个小姑娘盯了你半天了。以后注意点儿。”庄恕眼风里看着几个偷窥的实习医生捂着嘴红着脸,推推搡搡地离开了虐狗现场。

庄恕心里一合计,恩,大概半个小时以内,全院都能知道这事了。



02

修敏齐出现得毫无预兆。

陈绍聪在场地里搜寻了一圈,最后在一个偏远的角落找到尚不知情的庄恕,正背对着入口与季白谈情。他有些紧张地整了整领结,拉着杨羽去迎修敏齐。

修敏齐穿着件皱巴巴的衬衫快步走来,陈绍聪上下一扫,立马就明白过来他不是来参加婚礼的,他开始担心庄恕,但场面话还是得说。陈绍聪伸手过去,“修院长,真没想到您能来。我们不敢当,不敢当。”

修敏齐慈爱地笑笑,从裤兜里摸出个红包交到陈绍聪手上,“小陈,小扬,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您太客气了,同喜同喜,”陈绍聪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修院长,来来来,您里面请。”

“不用麻烦了,你们小两口不必费心招呼我,”修敏齐看着远处疾步走来的傅博文和扬帆,笑容渐淡,“我找两位院长说点事。”

陈绍聪心里越发打鼓,还是杨羽先反应过来,笑道:“那您自便,自便。”待三位院长一齐走远了,她一把拽过皱着眉头的陈绍聪,“这怎么回事啊?”

“没事,没事,”陈绍聪把手里的红包递到杨羽手里,“你别担心。”他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庄恕呆的那个角落,却意外的没见着人。

虽说修敏齐的到来掀起的风浪不大,但傅博文和扬帆扔了酒杯一道往外跑总是让人怀疑的。庄恕转过身,正看到修敏齐微佝的背影一闪而过,他楞了一下子,没听清季白说了什么。身体比大脑抢先给了反应,他一言未发就朝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陈绍聪从面前冲过来挡住他,“老庄!老庄你别!”

庄恕的大脑很快跟上了节奏,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修敏齐来干什么的?”

“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来参加婚礼的。”陈绍聪拉着他不太敢撒手,“他一来就找两位院长,可能是出了什么事。”

庄恕眸子里的光冷下来,他静静地看着特意远离了人群在谈事的三个人。紧紧握起的手心忽然被人连手带手臂地抱住,季白轻轻叹口气,“庄恕,怎么了?”

庄恕周身的气场波动了一下,开始慢慢软化,陈绍聪见状放下心来,“要不……你们先走吧。”他看看季白,生硬的活跃气氛,“反正红包和心意都到了嘛。”

季白接收到他的眼神示意,但没开口表态,只看着庄恕。

“我后天就离开医院了,跟大家聚的时间也不多了,”庄恕整理好心情,微笑道:“不必因为他,扫了大家的兴。”

他说的很是中肯,陈绍聪半信半疑,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季白探手下去,大大方方地握住庄恕的手,十指相扣,“后天就离院,怎么没告诉我?”

“那天回去我还没来得及说,你就告诉我曹广义的消息了,”庄恕道:“后来也就忘记了。”

“既然没两天了,你今天就应该多跟你的同事们聊聊,”季白拖着他往最热闹的地方走,“老躲在角落里干什么?”

庄恕知他的用意,没反抗地被拖走,嘴上倒是不饶人,“还不是家里那位爱喝醋么。”

“你闭嘴!再说这个晚上你睡沙发去!”

“我自个儿有房间为什么要睡沙发?”庄恕一副不懂的样子,随后又恍然大悟,“三儿,你有这样的想法我很欣慰。要不我今晚就搬……”

季白随手抓了个小蛋糕就往庄恕嘴里塞,“你丫的闭嘴!”

“唔唔呃呃啊!”

虽然还没到半个小时,但院里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两个实习医生正在给伴郎伴娘团普及这事,十步开外的季白就塞了个蛋糕给庄恕。

“嘤嘤嘤~”刚止住泪的楚珺又有山洪爆发的倾向,“他们感情真好。”

“是啊。真好。”陆晨曦一脸冷漠。

“亲手喂蛋糕啊!”

“我的天,好甜蜜啊!”

“吃个蛋糕还要人喂,是没手么。”陆晨曦狠狠翻了个白眼。

“你没看庄医生的手忙着抱季警官呢,”杨羽捂着嘴笑笑,转身招来陈绍聪,“过来,喂我吃蛋糕。”



03

庄恕和季白周围那层腻死人的隔离罩被气冲冲的陆晨曦冲上去破掉之后,陆陆续续地便聚过来不少人。庄恕的事全院都心知肚明,无论关系好的还是关系淡的,至少都过来敬了杯酒。

季白端了杯酒退开,给众人留足了空间,但他也不走远,就斜斜地倚在一旁看着面带浅笑的庄恕。陆晨曦站的位置正跟他面对着面,姑娘带着不甘看了他好几眼,季白不卑不亢地朝她举了举酒杯,借着仰头喝酒的动作掩饰自己的笑意。

季白自然不会真的是随便挑了个位置站着而已。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遥遥地望见修敏齐快步离开,走出拱门的时候还特地转头看了眼庄恕的方向。距离问题,季白没能看清修敏齐脸上的表情,但直觉告诉他,修敏齐此行绝对与庄恕有莫大的关系,而且对庄恕来说八成不是什么好事。

季白的直觉,准确性向来很高。

他有些焦躁起来,拇指与食指捏着细长的杯梗飞快揉搓。时不时看他一眼的庄恕很容易便注意到季白的突然反常,他隐晦地给了季白一个疑问的眼神。

就在季白考虑要不要把人从这里带走的时候,扬帆面色古怪地走来,“庄恕,来一下,有事跟你说。”

陆晨曦跨了半步挡在庄恕前面,“扬院长,庄恕明天下班就结束了,这会儿还有什么事儿啊?”

“我和傅院长还有几句话要跟庄大夫说。你们自己玩着,我一会儿就把庄恕给你们还回来。”

扬帆既然这么说了,陆晨曦也不好再问什么。她看了眼庄恕,后者自若地放下酒杯,略表歉意地朝众人点了点头就要跟着扬帆走。庄恕刚迈出步子,身边猛地窜出来一个人,上来就握了他的手。

扬帆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季,季警官……”

季白礼貌的回应,然后转头看庄恕,“去哪儿?”

庄恕松了松握着的手,没脱开,“两位院长找我有事。”

“一起。”

庄恕听出他话里的不容置疑,复又把手握紧,“好。”

扬帆管不着季白,他有些绝望地想,他其实是管不了季白,所以他只能尴尬地引着两人往远处的那片空阔草坪走。傅博文从椅子上站起来,见到拉着手走来的二人,脸上不自然地抽了几下。

扬帆和庄恕落了座,季白搭了只手臂在庄恕的椅背上,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看着对面浑身不自在的两个人。傅博文垂着眼一动不动地好像睡着了一样,眼珠子倒是一直在往扬帆身上瞥。扬帆也知道傅博文想让他开口,手指在膝盖上急促地敲着试图缓解紧张,但憋了半天也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庄恕等了一会儿,开口道:“如果两位院长没什么可说的,我先走了。”他站起身,搂过季白作势要走。那两人终于急了,扬帆跟着起身一把抓住庄恕,“庄恕,先坐,先坐。”傅博文抬起头看了眼庄恕,又看向季白,“季警官,能不能让我们单独和庄恕说两句?”

“两位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要说?”季白挑了挑眉,“我虽然是警察,但贪污腐败这种事不归我管。除非……你们闹出了什么人命案子?”

傅博文僵硬地笑了笑,“季警官说的哪里话,怎么会有这种事呢?我们仁和做事都是按规章制度来的。”

“那干嘛非要我……”

季白话还没说完,庄恕抬手止了止,“三儿,没事,你先去那边等我吧。”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位原本话就不太好说出口,季白再站在边上,估计磕到半夜都挤不出一个字来。季白不赞同地看向他,却在看见庄恕眼里的坚持时,点了点头转身走开了。

庄恕又坐下,冷漠的看着对面两个人为了谁开口这事推来推去,推了两三回,扬帆还是没拗过傅博文,“庄大夫,是这样,修老的女儿啊患先天性心脏病很多年了,肺动脉高压已经到了终末阶段,现在心肺联合移植是唯一可能的治疗手段……”

扬帆话没说全,眼巴巴地看着他。心肺联合移植本就是庄恕的专业方向,修敏齐打的什么主意他已经心下通透了,然庄恕还是行云流水地接了一句:“恩,确实是唯一的方法了。”

扬帆被堵了堵,求助地看向傅博文。傅博文干咳一声,“原本这个手术应该是我来做的,但以我现在的情况,是做不了这么高难度的手术的。”他顿了顿,继续道:“修老师也曾想到去国外治疗,但家里的条件确实负担不起……”

庄恕的脸色沉下来,他难得在外人面前毫不掩饰地发火,唬得傅博文心惊了一下,没再说下去。



04

三人之间又沉默了一会儿。扬帆想着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如一口气说完,“所以今天修老来跟我们提,能不能请庄大夫出手?”

庄恕冷冷地勾了勾唇角,随即一本正经道:“这个手术难度非常大,我不能保证顺利完成。”

“这个手术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跟你两年前直播的那台基本相同。你是有成功经验的!”

词儿都想好了是吧,庄恕不爽地皱皱眉,又道:“可当时和我配合的,是全美著名的移植专家,加上我的手术团队现在也都在加州大学医疗中心。”

扬帆立马问:“那现在请他们还来得及么?”

庄恕脸上带了点鄙夷,轻笑一声,“就算来得及,在明天下班之后我的聘期也就结束了。”

对面两人对视一眼,没说话,“所以,综合我的能力以及各方面的配合条件,我觉得这个手术……”

“庄恕,你先别急着下结论。”扬帆连忙打断他,“供体应该这一两天就能到了,你先考虑考虑,我们再议好吧?”

庄恕看他半晌,算是卖扬帆个面子没当场拒绝。他点点头,望了一眼远处已经开始来回走动的季白,起身整了整西装,淡淡一笑,“那我先走了,两位慢聊。”

庄恕转过身的刹那,嘴角的弧度立马掉了下去,他面上无甚表情,而眸子里像有火一般。季白几步跑过来,刚要开口就被庄恕挥挥手打断,“三儿,我们回家吧。回去再说。”季白听出他话里的疲惫和难受,收起了要问个明白的想法,同陈绍聪打了个招呼便拉着人风一般地消失在会场里。

傅博文看着两人携手而去的身影,有些发愁,“他会答应么?”

扬帆泄气似的往椅背上一靠,苦笑一声,“悬。”

季白不太敢让庄恕开车,他拉着人往外走的时候不经意地拍了两下庄恕的裤袋,没两秒就把车钥匙摸出来了。庄恕走近了车开始掏兜,然后眼睁睁地看见自己的钥匙从季白的手里冒出来,他眨巴两下眼睛,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一个“你”字刚出口就被季白推进了副驾驶。

车开了一会儿,季白翻出手机,操作了几下扔给庄恕,“挑家店吧,不回去了。”

庄恕接过来扫一眼,有点哭笑不得,“甜品店?”

“这个点儿总不至于吃晚饭吧。”

“你刚才吃了不少吧,”庄恕扶着额,“饿这么快?”

季白斜过去一眼,过了会儿突然解释道:“甜食有助于缓解心情。”

“我猜这又是小李警官从心灵鸡汤上看来的。”

“他说是凌远说的。”

“老凌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功力真是日渐深厚了,”庄恕一脸正经地吐槽凌远,手上倒是很认真地在翻季白的甜品店列表,“就这个吧,离得不远。”



05

庄恕很沉默。季白也不催他,该吃吃该喝喝,时而抬头看看他的情绪。

男朋友有心事而已,又不是着急审犯人。

庄恕的自我调节能力之强,季白是见识过的。他不需要人在身边问他怎么了,也不需要人表达无关痛痒的安抚,庄恕习惯性的把所有事吞下去,只要他不愿意,没有人能逼他吐出一丝半点来。

季白不急,他有一辈子的时间把庄恕这坏毛病拗过来。

“你倒是悠闲。”庄恕一杯奶茶见底,终于轻声开口。

“憋着多难受,”季白喂了口蛋糕进庄恕嘴里,“说呗。”

“你听完肯定会生气。”

“这么肯定?为什么?”

“因为连我都很生气,”庄恕耸耸肩,尽可能简洁地给季白讲了一遍经过,“修敏齐让扬帆和傅博文说服我替他女儿做一台高难度手术。”

“自己女儿的手术还要拜托其他人来求你?”季白冷哼一声,“看来也不是很诚心嘛。你让他找其他人去吧。”

庄恕轻轻笑起来,“修彤的病正是我的专业主攻方向。毫不夸张的说,修敏齐在国内找不到比我更有把握做这台手术的医生。”

季白愣了一下,突然笑出声,“庄恕,报应这东西啊,还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砸下来了。”

他有种出了一口恶气的感觉,但对面的庄恕仍是忧心忡忡,“你要是不想做就别做了,反正你明天最后一天班。”

“这就是问题所在,”庄恕深吸一口气,“如果没有供体,我自然不必上手术。但如果明天供体送到了而我拒绝手术……”

这个停顿的有些长,长到季白心里有些不安,“会,怎么样?”

“修彤,可能会死。”

“有这么严重?”

“终末阶段了,再不做手术必死无疑。”

“那你……”季白突然闭嘴。他咬咬唇,发现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庄恕没有要等他下半句话的意思,他蹙了蹙眉问:“如果我拿这个要挟修敏齐公开三十年前的真相,会不会太背德了?”

“背德?”季白拿着铁质的小勺子在桌上‘咣咣咣’地敲,像是划重点似的,“背德的是修敏齐!”声响引来其他人的注意,季白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我知道,身为一个医生,你只是把修彤当做一个病人,也希望尽全力救她。但作为你庄恕,你无法毫无芥蒂地去救修敏齐的女儿。”

庄恕歪着脑袋想了想,伸出手去勾季白的手指,“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有个不算好主意的主意,你要不要听听看?”

庄恕弯了弯嘴角,“看你这样子就不是什么好主意。不过,说来听听?”

“我把你弄骨折了就行,”季白反手扭住庄恕的手腕,“不过折哪只手你可以想一想。”

“你要不两只都给我折了吧?”

“你认真的?”季白摸索着去抓他另一只手,“我倒是不怎么介意。”

“不,”庄恕一把按住,顺带把另一只手也救出来,“我开玩笑的。”



06

车开到住宅楼下,庄恕忽然拍了拍季白的手,“三儿,靠边停一下。”

季白打了把方向盘,把车停在楼门口的停车位里。庄恕推开门下车,便见路灯下一个身影朝着自己走过来。

庄恕揉了揉眉心,放松身子靠在车上等。先走到身边的是季白,他一开始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直到陆晨曦站到了面前。

“陆小姐,又见面了。”季白半抬起手在庄恕身前拦了拦,“这么晚了有事么?”

“我找庄恕……有点事。”

季白往后扫了眼沉默不语的庄恕,只好礼貌地笑,“那,上楼说吧。”

“不必了。”庄恕摆摆手,“有事直接说吧。”

陆晨曦心虚地瞟了眼气场不减的季白,看得季白有点无奈,怎么今天谁都要跟庄恕说悄悄话,还都不希望他在场?是男朋友的身份不够明显么?

“修彤的事吧,你直说好了,”庄恕拽了拽季白的胳膊,“他都知道。”

陆晨曦梗了一下,庄恕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也清楚季白在庄恕眼里的重要性了。“傅老师给我打了电话,嗯……第一医院那边说,供体提供者状况很不好,随时有可能宣布死亡。也就是说,有很大的可能性,明天就能拿到供体了。”

庄恕点点头表示了解。

陆晨曦硬着头皮继续道:“修老师也联系了北京的许教授,但许教授大后天才回国,很大几率赶不上供体送至的四十八小时……”

“晨曦,”庄恕叹口气,“你不用弯弯绕绕的。”

“……好,那我直说。如果明天供体送到了,你会做这个手术么?”


人总会选择麻痹自己。

很多不想它发生的事,像是考试前夕的不知所云,告白前夕的忐忑不安,死线前夕的满纸空白,你想着“船到桥头自然直”,安慰着自己“车到山前必有路”,说不准还有不知内情的吃瓜群众送你一碗鸡汤叫“柳暗花明又一村”。

你用无数的琐事把自己的脑海填满,装作这件事无伤大雅,直到它突然地炸开在你面前,逼迫你做出左右为难的抉择。

说好听点叫心态乐观,说难听点就是不敢面对。

季白在那个极为不靠谱的主意被否决后建议庄恕扔个硬币,庄恕从善如流地捏起桌上刚找的零钱往半空一弹,落下来显出面的时候他才想起来根本没有定哪一面是什么。

他拉着季白去了一家极难排到的餐厅,嗑了半个小时瓜子,看了半个小时菜单,然后十分认真地看季白打游戏,用餐的时候也极热络地聊些有的没的,好像那些困扰他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没有发生过,不代表它就真的没有发生。

陆晨曦现在笔直地站在他面前,打出了一发直球,她又问了一遍:“你会不会做这个手术?”

季白看出庄恕的消沉甚至是悲观情绪,他的内心叫嚣着让他推开陆晨曦把庄恕带回家。但季白也很清楚,庄恕总是要做这个决定的,他逃避不了多久,与其明天在手术室门口进退两难,不如现在就给自己一个答案。



07

庄恕拉着季白的手,于是那人所有的心里挣扎庄恕都一清二楚。

陆晨曦的话问出来的时候,季白转回头看了一眼,手上一紧就要把他拽离。肌肉紧绷,身体的转向,脚尖的朝向——这都还是季白聊刑讯的时候说起的——明明白白地就是一副不想让他待在这里直面内心拷问的模样。

然后季白生生忍下了。

庄恕逆着灯光,在漆黑中对着季白扯出个安心的笑,随后沉沉开口,“我做不做手术,取决于修敏齐。”

陆晨曦咬着牙长出一口气,“傅老师找他谈过了,”她口气中有些愤愤,“他不肯。”

“替我谢谢傅院长。”庄恕没再说什么,绕过她径直往楼宇走去。

“庄恕。”陆晨曦没转身,只是突然开口叫住他,“你心里不舒服,明天就别来上班了。”

“这话也是傅博文让你带给我的?”

“不是,”她苦笑一下,“只是连我都不知道这次该站在哪一边,何况是你。”

庄恕旋过头看着陆晨曦暗影里的背影,“谢谢。”

陆晨曦慢慢回身,望着庄恕牵着季白消失在铁门后。她伸出手指一层层数上去,几分钟后那层楼的廊灯亮起,又很快暗去。陆晨曦还是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微微透出点暖光的窗户。

有老住户归家看见她立在那里,带点疑惑的神情上下打量着,陆晨曦这才回神,低着头匆匆离去。


季白洗完澡出来,找了一圈看见裹着睡袍的庄恕站在阳台上。

夜幕上无星无月,便给了人一种阴沉沉的感受。

季白走过去,从身后环上庄恕的腰,把下巴搁在他肩上。

“你下巴怎么越来越尖了,都杵着我了。”庄恕反手探向后头想捏捏他的脸颊,却不想高度偏了偏,摸到一手凉意,“怎么不吹头发就出来了?着凉了怎么办?”

季大队长死活不松手,一副吊吊的口气,“我这身体素质哪儿那么容易着凉。”

“也不知道当初在加州大学医院差点从楼梯上滚下来的那个是谁。”

“打了个滑而已,哪里滚下来了?”季白绕着他腰的手收了收,像跟束腰带似的卡得庄恕一口气没提上来。季白整治完他才回过味来,“原来你记得?欸你怎么不说呢?”

“这不是想着要给我们季队长保密么,”庄恕拽着季白的手松了松对肚子的钳制,“毕竟当时狼狈得我都没眼看。”

“嫌弃我?”

“哪儿能啊,”庄恕转身拥住他,“宝贝都来不及呢。”

“啧,怎么这么肉麻?”季白抖了抖,像要把身上的鸡皮疙瘩都抖下来,“跟谁学的?”

“凌远。”

“你真是什么都能推给凌远啊,”季白埋在他肩头闷闷的笑起来,“你可收敛点,保不准你以后还要在他手下做事的。”正说着,庄恕口袋里的手机震起来,季白捏捏他后腰,“诶,手机。”

庄恕哼哼两声,半点没动,“没手。”说着他还紧了紧搂着季白的双手以作佐证。

震动还在继续,季白无奈地探手进他口袋里掏出手机,看清来电显示的时候突然笑出来,“说曹操曹操到。”他把手机举到庄恕眼前,“凌远大概喷嚏打到怀疑人生了。”

“接呗,”庄恕的大脑袋在季白耳边蹭了蹭,“有本事他顺着网线过来打我啊。”



08

庄恕不肯撒手,季白也就依了他。他一手环在庄恕腰后,一手举着电话贴在庄恕耳边。

姿势有些奇怪,但季白也没发表意见。

庄恕刚‘喂’了一声,对面的凌远便急吼吼地问:“修敏齐女儿叫修彤?先天性心脏病那个?”

“是啊。”庄恕道,“怎么了?”

“要不是小睿偶然提起我还不知道,”凌远在那头沉默了一下子,“修敏齐今天一早来过院里,接触了一位肝衰竭患者的家属,谈了器官捐献问题。”

庄恕没回话,只有他和季白清浅的呼吸声交织着透过电话传过去。

“我找人问了,”凌远声音夹了些涩,“修彤需要进行心肺联合移植手术。修敏齐找你了吧。”

“没有。”庄恕道,“他让扬帆和傅博文来找我了。”

凌远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然后两方都落入沉默中。过了好一会儿,庄恕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滴滴的仪器声。

“凌远你在哪儿?”

“监护病房。”凌远压了压声音,“情况很糟糕。估计撑不过明天。”

“大晚上的你不回家干嘛呢,”庄恕轻轻笑道:“他什么时候咽气也不是你能控制的。”

“肝衰竭这个……”凌远翻了翻病历,“要不我加针药再给你拖一拖?拖到你班上完呗。”

“别乱来啊你!人家家属都放弃治疗了,你操哪门子的心。”

“操你这门子的心!真是不识好歹你这个人!”

凌远电话打的急,挂的也急,连个‘再见’都不说直截了当地就掐了。庄恕一幅习以为常的样子朝季白努努嘴,后者挂着一幅不乐意的表情帮他锁了屏塞回口袋里。

“凌远不会真干点什么吧?”

“他可不傻。”庄恕乐呵呵地,抬头又摸了摸季白的头发,“走走走,去给你吹干了。”

“自然干不是挺好的么?”

“那你这回可能会从第一医院的楼梯上摔下来。”庄恕把人按在沙发上,自己去洗手间找吹风机。

“能盼我点好么?”季白提高了音量吼,“而且你记得这事为什么不说?”

“你也记得,你不也没说么?”

“……我这不是担心你忘了嘛,说了太尴尬。”

“我也是担心你忘了。”庄恕把插头插好,站在沙发后头揉揉季白的头发,“看!多默契!”

“就扯吧你!”季白的不满被吹风机的声响掩盖住。刚吹了没几分钟,季白突然往旁边一让,回头看过去。

“你干嘛?”庄恕关了风挡,莫名其妙的看着季白。

季白眯着眼看他,脸上浮现出点赧色,“李熏然说,他吹头发的时候……咳咳,是……”

后面几个字轻得根本听不见,“是什么?”

季白视线乱瞟,“是……窝凌远怀里的。”

庄恕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面没给反应,季白羞得把脑袋低下去,暗骂自己脑子坏了才会蹦出这句话来。

庄恕看着季白红透的耳朵和染上绯色的脖颈,不做声地笑起来。他比划了一下电线的长度,果断地拔了插头,拽过季白就往房间里带。

——季白的房间。

庄恕坐在床沿,把电吹风插在床头的插座上,对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季白拍拍自己的大腿。

“来我怀里?”



09

季白这一觉睡的挺辛苦。

一边开心跟庄恕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一边担心他为了修彤手术的内心挣扎。

他翻腾了好几个小时才睡着,又因为心里揣着事一早便醒了过来。依着季白的习惯,一个小时的回笼觉是绝不能放过的,然而他正昏沉沉地要睡过去,便听得外头有些不怎么明显的声响。

再不明显,搁季白耳朵里就明显了。

他坐起身让自己清醒了一下,拖沓着步子去开房门。季白倚在门框上,朝外伸出个脑袋,便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见了庄恕。庄恕一身黑色的衬衣西裤,身子前倾着在看茶几上的一沓资料。

“怎么起这么早?”季白打着呵欠坐到庄恕身边,脑袋一歪就砸在了庄恕肩上。

“醒的早了,又睡不着,”庄恕一手贴在季白背后抚了抚,“你也睡不着?”

“我听见外头有声音,还以为进贼了。”季白稍微撑起脑袋,便看见了庄恕眼底浓重的黑眼圈。他手里拿着全英文的医学资料,季白虽看不懂,心下也能猜到个一二分。

“这是十一楼,季警官。”庄恕搂着人无奈的笑,“你要不再去躺会儿,我到时间了叫你。”

“懒得动了,”季白抽了个靠枕平放在庄恕身后,身子一侧歪倒在上面,长臂一伸把庄恕的腰拖过来当个抱枕似的抱在怀里,“我就在这眯会儿。”

庄恕挪挪屁股换个坐姿,结果差点怼到季白脸上。季白困得不想说话,只闭着眼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拍得不太是地方。

庄恕整个人僵了一下,他不太敢动,只小幅度的低了低头瞄了一眼。季白应该是没意识到,他手已经环回了腰上,呼吸也渐渐平缓下来。

庄恕微张着嘴长出一口气,探手覆在季白手背上捏着他手指轻柔地搓来搓去。

你手指长了不起啊?!


季白不跟案子的时候作息极其规律,到了点闹钟没响就已经醒了。也不知道是昨晚真的缺觉还是抱枕太舒服,庄恕叫了三遍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睁了一只眼。

“再不起要迟到了。”

“那就不去了,”季白把眼睛闭上,“你也别上班了,请个假吧。”

庄恕顿了两秒,才晃晃他的胳膊,“瞎闹。”

季白本也没指望着他一句话就能留下庄恕,只好慢腾腾地爬起来,姿势保持的久了脖子酸得很,他靠在沙发上哼哼唧唧地指挥着庄恕给他揉揉。揉着揉着季白那双眼睛又有要闭上的趋势了,庄恕下了把狠手,“去!赶紧的!”

季白‘哎呦’一声跳起来,瞌睡醒了一半,他回踹了庄恕一脚,踢踏着拖鞋进了洗手间洗漱。出来的时候,正听见微波炉‘叮’的一声响,随即便闻到了令人食欲大动的牛肉烧饼味。

“你什么时候买的?”季白从庄恕手里接过滚烫的香味散发体,“我抱那么紧诶。”

庄恕笑笑,只道:“吃你的吧,哪儿那么多话。”

季白撇撇嘴没反驳,把注意力放到面前的早餐上去,待到庄恕收拾完资料又整理完手提包,季白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一直想去趟云南。”

“嗯?”庄恕把手提包扣好,转头看他。

“之前因为贩毒案子总在缅甸,越南那块晃,差条边境线就进云南了,”季白把最后几口解决掉,擦擦手去拿庄恕的西装外套,“总感觉可惜的很。”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庄恕伸手由着季白帮他把西装穿上。

“熏然跟局长请了下礼拜的假。听说是凌远要去北京开会,这小子非要跟去,”季白手指灵活地替庄恕理着领口,“我觉得也挺好,趁着现在局里没什么事,请个短假放松放松换换心情。怎么样?”

“看来你这是都计划好了?”

“没哪,这不是跟你商量着么?我想着等李熏然下礼拜回来我再去要个假,重案组一下跑了两个总不大好。”

庄恕多多少少也理解季白的心思,其实真正需要放松心情的是他自己,但季白又不想说的太直白,无端伤到他的自尊心,便只好说是自己想去让庄恕陪。

季白那布满期待的小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默然思索的人,庄恕耐不住笑起来,捉过季白搭在他领口的手在手背上轻吻一下,“好,都听你的。”



10

庄恕上班比季白早半个小时,他讨了个牛肉味儿的吻作为结束,便匆匆出了家门。

屋子里少了个人,就突然沉静下来了。季白一个人呆着没意思,很快地收拾了一下后脚也出了门。也不知道当初那个信誓旦旦地说着我喜欢一个人在家安安静静不要有人吵我的季大队长掉到哪里去了。

大概是被庄恕吃了。

庄恕准时准点到了医院,换好医师袍,带着一票实习医开始巡病房。检查,问诊,记录,他做得行云流水却又一丝不苟。他平时也从未懈怠过,但许是本能使然,最后一次的巡房总是不经意地便多加了几分认真仔细。跟着的三四个医生今天也是一反常态的不多话,只安安分分地跟在他后头,没被口罩挡住的双眼直直地看着庄恕的每一步动作。走廊上遇到的几个相熟的医生,见到他也只安静地问声好,连平时笑得甜甜的冲过来喊庄老师的楚珺,一张脸上笑得跟哭似的。

直到门外有小护士急急忙忙地跑进病房,喊着庄恕说三床又投诉了管床大夫还非要跟您说,庄恕才感觉到这还是那个鸡飞狗跳的胸外,那个事情不断的仁和。

巡查完病房,庄恕今天该干的事就都结束了。他坐在办公室里,桌上摊着本艰涩的原文书,时不时地转头看一眼毫无动静的手机。

他觉得自己很可笑。

像是头顶悬着一把刀,既不希望它落下来,又希望它赶紧落下来了事。

可真的落下来了呢?是接住,还是任它摔断?


上午十点半 第一医院

院长办公室的内线响起,凌远心里一跳,立马把电话接了起来。

“凌院长,您让特别注意的那位病人刚刚宣布死亡。”

“……好。我知道了。”

凌远抖着手放下座机,划开手机打电话。

“季白,我是凌远。”他说,“你现在过来一趟。”


季白赶到仁和的时候,第一医院方面还在进行捐献者的器官获取手术,因而仁和方面还未接到OPO(人体器官捐献委员会)的通知。他在急诊大厅转了两圈,倒不是不认识庄恕的办公室,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研究了半天,只能在心里头大骂凌远把这种事留给他来做。

季白认命地往胸外走,敲响庄恕办公室门的刹那决定还是先瞒一会儿的好。

“三儿?你怎么来了?”

庄恕恍惚中都听到了头顶上那把刀破空而下的声音,不想推门而来的是抚在心头的十里春风,吹走了他一早上的阴霾。

“我来查岗,”季白伸手在桌沿一撑,直接坐到庄恕的办公桌上去,“不欢迎?”

“今天那么乱你来干什么?”

“我担心我男朋友心里揣着事连吃饭都不记得。”季白一把把庄恕拉起来,不容反抗地开始脱他白大褂。

庄恕看着季白十分殷勤地替他抖抖白大褂,拍了拍上头的褶子,又小心地挂起来,顺手拿回衣架上的西装。

“三儿,”庄恕握住季白的手腕,“出什么事了?”



11

庄恕最后也没从季白嘴里问出点什么来。

刑警队长半点反侦讯的本事都没使,直接甩了个半撒娇的眼刀过去让人闭了嘴,随后带着人一阵风似的刮出了仁和。

庄恕胃口不太好,他没吃多少便放下了筷子,只满足地看季白大快朵颐。季白也不跟他客气,夹到碗里的菜一律照单全收。

直到庄恕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原本埋着头啃鸡翅的季白迅疾地抬头,在庄恕接到电话之前直接按灭。

“怎么了?”庄恕看到了显示的名字,是陆晨曦。

“没、没怎么,”季白把他手机面朝下盖在桌上,“吃饭不要玩手机。”他心虚地不像样,借口也是张口胡诌,但庄恕丝毫没有拆穿的意图,反而点点头又拾起筷子搛了两口菜。

隔了两分钟,手机又响起。

季白紧张地看了眼庄恕,后者神色未变,好似没听见铃声一般,只顾着盛碗汤递到季白面前。季白小心地觑着那人的脸色,得到一个温柔得溺死人的笑。

手机响了有五六遍,在本就食客不多的餐厅里突兀起来。不少人转过头打量他两,约莫是见两人颜值与气度都不凡又隐约中带了点生人勿进的磁场,才没有同服务生投诉让他们下不了台阶。

一顿饭安安稳稳的结束,庄恕把手机往兜里一揣——也没看刚才的电话都是谁打的——牵过季白慢慢悠悠跟散步一样往医院走。

手机又催命似的叫起来,只是在喧闹的街上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季白先失了耐性。

“你就不看看谁找你?也不好奇有什么事情?”

“我知道。”

季白一个箭步挡到他面前,“你知道什么?”

“你来医院找我明显是有事,却打岔开去不肯说。刚才的电话是陆晨曦打来的,你着急忙慌地按掉,连来电名字都没看,自然不可能是醋了。”庄恕语调平稳,像是季白平时查案的样子,“陆晨曦这会儿急着找我有什么事,我还是清楚的。我猜,后来的几个电话应该是扬帆或者傅博文打来的。”庄恕把手机掏出来亮在光下,上头明晃晃的三排未接来电:两个来自傅博文;四个来自陆晨曦;一个来自仁和急诊台。

季白没言语,看着庄恕给陆晨曦回拨。手机贴在耳边,庄恕的目光却看进了季白的瞳孔中。他的眼神一点都不犀利,甚至可以说是柔和,但季白却偏偏受不住这个。

他微微张口,叹声道:“供体有了。”

“供体有了?”

陆晨曦听着电话那头仿若二重奏般响起的两个声音,怔了几秒,才连忙接道:“是,有了。”

“知道了。”庄恕没给她再说什么的机会,直接掐了通话。

庄恕没有表现出季白预料的低落或愤懑,他只是很轻很淡地笑了笑,“走吧,该回去了。”

刀,落下来了。



12

季白在仁和大门前跟庄恕分了道,说是要去车上拿点东西。等他拿着文件夹跑上胸外办公室的时候,却被扬帆和傅博文捷足先登了。

庄恕先朝两人颔首认错,说最后一天班了我还误了下午工作时间真是不应该,您看要不工资条里看着扣,我没意见。

扬帆哪敢接这话,陪着笑脸连说不迟不迟,是我们找庄大夫心急了。

庄恕便也不客气地收了这解释,然后开始慢条斯理地换医师袍,还顺嘴问两人要不要喝点咖啡。两人连忙摆手谢绝,压着心里的浮躁等庄恕泡完咖啡坐回位子上。可真等庄恕坐稳了,一双看穿一切的眸子射向两人时,他们又喉咙一堵,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庄大夫,心肺移植的供体就快要到了,必须四十八小时内手术,现在我们能寄予期望的也只有你了。”

庄恕扫了眼扬帆,只字未言。

傅博文知道他还憋着口气,可现下的状况实在是箭在弦上了,“庄恕,我们能不能先把往事放下来,不要把恩怨转嫁到孩子、病人身上。”他看庄恕眸子闪动了一下,接着道:“庄大夫,作为一个医生起码的职业操守……”

庄恕刚酝酿了点犹疑的眸光顿时冷冽起来,毫不收敛地直向傅博文而去,连边上的扬帆都忍不住为傅老鞠一把汗。

傅博文皱皱眉暗叹自己的失言,“我知道,我没资格说这话。但你不恰恰是因为坚持了这个,才成为今天的庄恕么?”

庄恕垂下眼,傅博文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也是没有再打算给自己留后路。但抛开恩怨,庄恕扪心自问对这个手术并没有极大把握,他也不隐瞒,顾虑和要求一条条给面前两人列出来。

扬帆听到这里松了半口气,立马夸了句,“能想到这么多,说明庄大夫还是很负责任的,”随后又以院长名义放给了庄恕最大的手术权利,“你的手术团队方面,仁和的大夫随你挑,另外你要是还不放心,我立刻联系第一医院请他们协助。各方面你都不用担心,我们完全相信你的眼光和能力!”

“相信?”庄恕冷笑一声,“当初你们请我来仁和,是信任我。后来被解聘,说明这种信任已经不存在了。”他盯着对面两人低下的头,“这样的出尔反尔,态度摇摆不定,我如何能安心接受你们的信任去主刀这样一台高难度的手术?万一手术失败了,我说不定还落得个违禁手术的罪名,连喊冤都没处喊去。”

“不、怎么会……”

清脆的敲门声解了两人的尴尬,扬帆朝外头高喊了声‘进来’。

门开启的刹那,庄恕从座位上弹起来,神情严肃地直视来人。修敏齐微躬着身子,一派威严的模样对扬帆和傅博文摆摆手,“供体就要到了,你们俩先去准备吧。”两人对视一眼,又回头看了看眼神如刀的庄恕,点头离开了办公室。

门合上之前,庄恕仿若在玻璃窗上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窜过去。但他现在没精力研究这个,修敏齐一副哥两好的嘴脸走上前,“庄大夫,又见面了。”

“修院长,久违了。”

久违了,真的是久违了。久到瘦直挺拔的青年变成满面皱纹的老人,久到招猫逗狗的孩子变成高大俊朗的男人,久到一切过往都仿佛已随风散去不留痕迹,久到一颗单纯的心已被磨得千疮百孔。

庄恕眼里的敌意不掩饰分毫,他冷漠而孤傲,他悲痛而愤怒,他看着眼前这个垂垂老矣之人,满腔的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表现。

或许只需要一句:我不会做这个手术的。

任那把刀砸落在地,粉身碎骨。



13

明人不说暗话,修敏齐并不蠢,“作为故人,你保持着对我的敌意,我可以接受。但作为医生,你拒绝病人的要求,我无法认同。”他义正言辞,如同在医科大的课堂上教育新出炉的年轻医生,“作为一个医生,你怎么能对病人见死不救?”

“你是想说,作为一名医生,你从没有见死不救过,”庄恕挑起一边的唇角,语调突然拔高,“那作为一个人,你从来没有违背过自己的良心么?”修敏齐梗了梗,庄恕轻蔑一笑,“喔,我问错了。恐怕你从没意识到,自己有良心这种东西。”

修敏齐有些气急败坏,“我们在讨论的是一个医生该做的事!”

“医生首先是个人!”庄恕气势不减,“连做人的基本底线都没有,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跟我谈医德!”他很慢很慢地靠近修敏齐,“你当初做过什么,你心里最清楚。就算它永远都不会被追究,难道你的心里一点谴责都没有吗?如果你有一点点的反思,你怎么能这样来要求我拷问我?”

“无论我以前做过什么,我现在是以一个病人家属的身份来请求你,”修敏齐不得不抬头看庄恕,“请你主刀这台手术。可不可以?”

庄恕喉头滚了两滚,他倏地转身,在书桌第一格的抽屉里掏出一本红色的工作证来。修敏齐瞳孔微缩,像是猜到了什么。

庄恕摊开工作证举到修敏齐面前,“修敏齐,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他持证的手轻微发抖,声音却掷地有声,“如果你向我的母亲道歉,我主刀这台手术。”

门外的季白走远两步,在转角的长椅上坐下来。

他知道庄恕心里不好受。

若修敏齐有道歉的心思,庄恕不必走到等价交换这一步,平白显得他是个把私人感情凌驾于职业道德之上的人。昨天他问季白的那个是否背德的问题,想来现在站在修敏齐对面的庄恕脑子里全部都是‘背德’这两个字。

季白有点心疼,但他帮不到什么。他只能给庄恕留一个空间,保住庄恕最后的尊严。

季白离的远了些,但也不算很远,于是他便清晰的听见办公室里传来庄恕的怒喝。

“你不配提我母亲的名字!”

他转头看去,正巧看到修敏齐一脸无望地模样走出来,季白便知道这是谈崩了。他不知道修敏齐会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后悔这一刻的抉择,他不关心也不在乎。他只关心庄恕会不会后悔,后悔迁怒了一个毫不知情的姑娘,而代价是一条年轻的生命。

安慰人的活计季白还不熟练,他尚在努力措辞,就见办公室的门又打开来,庄恕脸色沉沉地走出来。季白放轻了步子,保持着五六步的距离跟在他后头。

庄恕像是在漫无目的的游荡,又像是最后的一场祭奠。他从胸外下到急诊,又从急诊溜达到手术室,看到硕大的‘手术中’三个字才反应过来,转身又走到了住院部。轻伤的病房走廊吵吵闹闹的,患者的抱怨,家属的唠叨,甚至还有与医务人员的口角,闹得庄恕原本就大的脑袋愈发涨了起来。他加快了步速,上了一层来到重症部。一排的重症病房安静得过分,没有嚷嚷着的病人和家属,偶尔擦身而过的医护也只轻声地同庄恕问好。

外头的天有些阴下来,庄恕在重症部的走廊尽头停下了脚步,透过开了一条缝的窗远远地望出去。季白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庄恕,庄恕在窗台边看着天空。

季白有些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卞之琳的那句诗,随即暗骂自己一声矫情。



14

从一侧的走廊传来‘哒哒哒’的高跟鞋声,可以听出来人的急切。庄恕连个余光都没分过去,倒是季白探出头瞄了一眼。

陆晨曦脸色极差,丝毫未理会傅博文在后面的阻拦,径直朝庄恕冲过来。她在庄恕身旁站定,“庄恕,你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

“不过一台手术罢了,又不是非我不可。”

“你明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

“事实?”庄恕斜了斜目光,正看见修敏齐从会议室走出来,“如果事实都能还原它本来的面目,那一切都很简单。”

“可你还是仁和的一名医生!”陆晨曦一把攥住庄恕的手腕。

“你非要这么来劝我么?”庄恕气极反笑,“陆晨曦,最不该来劝我的,就是你。”

“我劝你,是因为修彤是无辜的不是么?”陆晨曦对着眼前的男人力有不逮,“如果这台手术你不参与,我怕它会是你内心深处,永远也无法挽回的愧疚!”

“愧疚?”庄恕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他眯了眯眼,“为什么我要愧疚?你是不是觉得我是无所不能的?你是不是以为我穿上白大衣就能放弃身后的一切?”他用力甩开陆晨曦的手,“陆晨曦,你根本不想自己以为的那样了解我。我是人,我不是神!”

庄恕的情绪有些失控,他自己察觉到了,可他当真没有那个心思去调整自己的心情。

紧握成拳的手被一个温热的掌心包住的时候,庄恕怔愣了一下, 竟不由自主的开始放松了下来。

“陆大夫,”季白有意识地阻隔开陆晨曦的视线,“请不要强人所难。”

“强人所难?”陆晨曦正火着,也不管面前的人是谁,“他现在明明是在罔顾人命!”

听到最后四个字庄恕的手又握紧了一些,季白皱皱眉,大拇指一下一下地抚在庄恕手背上,“仁和医院算是行业内的翘楚,陆大夫光天化日地就这么高喊罔顾人命是不是不太合适?”

陆晨曦噎了一下,又道:“季警官,你的工作一样也是拯救人命的。你就这么看着庄恕明明有能力却撒手不管?”

“我现在不在警局,也没穿警服,不必喊我季警官。”他微微笑着,“我现在只是季白而已。我来这里也不是为听你说大道理的,我是来看我男朋友的。”季白大大方方地表明态度,倒是让庄恕惊了一惊。

原本,庄恕便以为季白也是来劝他的。

季白这话说出口,气氛便一下子尴尬起来。陆晨曦立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好,后面的扬帆和傅博文看状况不对只好赶忙追上来,想圆一圆场面。扬帆上前倒是先被季白手里的文件夹吸引了,“季警官,这是……这好像是捐献人的照片啊。”

这么一说,庄恕才想起季白说要去车里拿的东西,他劈手拿过那透明文件夹,“你就是去拿这个的?”

“呃……”这时间卡的真他妈不巧,“是凌远给我的。托我转交。”

庄恕抬头看他一眼,脑子转了两转便也想通了其中的转折,他很快的翻了一遍捐献者的病情概述,最后一页却出现了点莫名其妙的东西,“这什么?行程单?”

“凌远让我交给你两样东西。一份是捐献者病历,一份是……”季白揉揉额头,“机票。”

“什么?”

“他用你的身份证买了张机票,起飞时间是一个多小时后,航行时长超过十二个小时。他说……保证你赶不回来。”

庄恕同样无奈地揉揉额头,他感觉凌远的智商被人带跑偏了。

跟前三个人的表情精彩纷呈,傅博文预感不对,赶紧开口,“庄恕,你再考虑考虑行不行?你知道我的水平,修老师让我主刀我真的一点把握都没有。老一辈的恩怨可以之后再议,不要牵扯到病人身上啊!”



15

“我是不是个恶人?”

庄恕最终还是没有接受傅博文的挽留,他正常下班,拉着季白堂堂正正地出了仁和大门。庄恕下意识地去提自己的路虎,季白不敢留他一个人开车,只好扔下自己的座驾跟上去。

两侧车门关上,庄恕没事人一样启动、开车,却一言不发。季白都快被这气压逼得透不过气来了,他才不紧不慢地把话问出口。

季白伸手覆在他微颤的手上,“不是的,庄恕。”他尽量把声线放缓放柔,“跟随你的心走,不要让别人的想法影响到你自己。”

“可我明知道傅博文无力承担这台手术,我还是因为修敏齐的缘故离开了。”

“看来……修敏齐是绝对不肯承认了。”

“是,他不认。”庄恕舔了舔干燥的唇瓣,“可修彤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我……”

“傅博文有没有能力,修彤是不是无辜,陆晨曦会不会对你失望,你的履历可不可能因此染上污点,这都不重要,”季白被突如其来的刹车晃的一个猛冲,他立马稳下来,“重要的是你的心。庄恕,你要不要做这个手术?去他的医生素养,滚他的职业道德,抛开所有的附加项,你问问自己,你要不要救修彤?”


季白站在仁和手术室外,目送庄恕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步往里走。

庄恕没有回头,但他知道季白会在那里。

修敏齐惊讶地赶上几步,又止步于手术室门外。他嘴唇颤了几颤,最后还是转头看向季白,“庄恕他……”

“他不是为你了,”季白冷声打断,“他是个医生,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修敏齐把手贴在隔绝的那道门上,心里的滋味无法言喻。

“你也是个医生,可你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修敏齐,你真的一点良心都没了么?”

修敏齐扒在门上,好像只要稍稍松了手,他整个人就会倒下去。

季白靠在墙边,臂弯里还挂着庄恕的黑色外套。他抿着唇,像是另一个病人家属一般,焦急而忧心地看着血色的指示牌。

他了解庄恕,他知道如果不做这台手术,庄恕必定会后悔终生。但他现在拿不准,做了这台手术,庄恕会怎么样。

庄恕完成了一名医生的职责,展现了他作为教授的水准,挽救了一位命悬一线的患者,成全了所有人心目中的高尚光环。

独独,为难了他自己。

他如同一个殉道者,为道义与信念弃了一切,牺牲了自己。


季白仰着头,似乎能透过厚厚的门看见手术台上浓眉紧锁的庄恕。

他开始对那个无法预料的庄恕感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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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真是完的非常草率

我写的都快得抑郁了

实在不忍看第二遍,我估计这篇逻辑有问题……有问题尽量提吧,除了关于医学方面的问题概不受理,谢谢♪(・ω・)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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