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方】 此间少年 21
————————
草坪中央沉寂了一晚上的喷泉‘嘭’地溅起高高水花，周围一圈闪起五颜六色的灯光。
杜见峰被这声响惊得回过神来，倏地收了手。方孟韦被他的动作叫醒了神，这才发觉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过暧昧，他不知所措地抱紧手里的大白熊，低下头蹑蹑退了半步。
就在气氛莫名尴尬起来的时候，循环播放的圣诞歌曲停了声，喷泉一侧被地上放置的光屏照亮，显露出事前布置好的电子琴和架子鼓。人群中有人惊喜叫了一声，然后更多的人向那处聚集过去。
一行五个人从人群中分别钻出来，有两个手里抱着吉他，还有一个肩上架着小提琴，两手空空的男生坐到架子鼓后头，最后一个手里拿着麦克风，寒冬腊月的穿着件不怎么厚实的大衣，开口前先打了个冷颤。
“大概是校园乐队有表演，”杜见峰余光扫了扫伸长脖子的方孟韦，“挤过去看看？”得了方孟韦首肯，杜见峰这才伸长胳膊环在方孟韦肩头，护着他穿过热情洋溢的人群，挤到队伍前方。吉他首当其冲地奏起来，小提琴和架子鼓时不时点缀其中，主唱把麦架好，手上流利地按过琴键，同时低声唱起来。
主唱的嗓音平稳，且擅长高音，两首圣诞金曲倒给他唱出个九曲十八弯的调调来。方孟韦跟着低声唱了一段便有些兴致缺缺，他拽了拽杜见峰的袖口道：“没意思，走吧。”
杜见锋认同的点点头，要他说，这主唱还不如方孟韦小声哼的几句好听。
“去哪儿？那家奶茶铺还喝吗？”
“等会儿吧，我想去看看C大那棵出名的树。”
“出名的树？”“出名的树？”
“就在那儿，”方孟韦指指喷泉另一侧被塑料彩灯装点起来的一棵遗世独立般的老树，“说是C大建校的时候花了好大一笔价钱移植过来的，看着其貌不扬，其实很有些年头了。后来这一片广场和草坪拆拆补补了好几次，但这棵树一直没舍得动，久而久之就成了C大的地标，听说学生每次考试之前都要来拜一拜这棵树呢。”
两人说话间走近那棵树。树干粗壮，纹路明显，高度大概能攀到教学楼四层，其枝叶向四方延展开来，远看好似一只巨大的蘑菇。寒月里虽叶子都落光了，但枝干层叠，想来有阳光的日子里还是能遮蔽出一方荫凉。
老树周围摆了一圈小小的暖色光球，围出一个不算太圆的区域。较矮的树枝上系着不少大红色的蝴蝶结，结下都悬着一串串像是风铃的东西。
树下站了不少人，杜见锋一眼扫过去，敏锐的发现多数都是成对的情侣。他仗着身高优势眯着眼看树下那一对男女，两个人面对面牵着手，女生低着头有些害羞的样子。前方有女孩子的声音开始起哄，然后男生笑了笑，把女生拉进怀里便吻上去。
方孟韦听前头的掌声呼哨声雷动，手肘杵了杵杜见锋，“他们在干什么？”
“呃，他们在……”杜见锋完全不能理解，因为它看见那树下又换上了另一对小情侣。这一对倒是开放的多，二话不说就搂抱在了一起，吻得难解难分，“大概是在拍照吧。”
不及方孟韦再问，草坪乐队那边忽然爆发出一阵尖叫声和欢呼声。树下有人看了眼手机消息，兴奋的说主唱开始让人点歌了，便又是一阵惊喜的议论声。围着老树的人们很快零零散散地去赶乐队的热闹了，只剩下五六个人还站在那暖黄光圈内，仰头看着这棵叫不出学名的参天大树。
方孟韦也乐得安静，拉着杜见锋往前慢慢走。然后他们就眼睁睁看着站的比他俩稍近的两个男生双双走到那棵树底下，毫不避讳的十指紧扣，随即吻在了一起。
远处的乐队正演唱着一支柔和的情歌，两个男生微微喘着拉开距离，随即额头贴着额头一齐笑起来。他们半拥着，跟着乐点左一下右一下地轻轻晃着身子，直到这一曲结束，才牵起手从树下往回走。大概是注意到了杜见锋和方孟韦的注视，两个半大的男生略微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朝他们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
方孟韦看了看那棵老树，奇道：“原来这棵树现在是姻缘树了么？”
两个男生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笑了笑道：“那倒不是。平时这棵树也就考试季热门一点，不过今天那棵树上挂了槲寄生。”他身旁的男生从善如流地接过话，“槲寄生的传统是西方那边传过来的。说是圣诞节那天，在槲寄生下的两个人一定要接吻。不过，任何东西都是传着传着就变味儿了，不用太在意。”
方孟韦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扫一眼两人之间的眼波流转，“那，祝你们幸福。”
杜见锋惊惶地看了他一眼，没在他脸上看出任何古怪的神色。倒是对面两个男生羞了一秒钟，然后大大方方地把手握在一起，起先开口的那个男生看了眼方孟韦，又看了眼杜见锋，真挚地道：“也祝你们幸福。”
杜见锋和方孟韦冒充两盏红灯在原地呆愣住，久久没能回过魂来。
乐队的歌曲换了一首又一首，方孟韦终于有了点反应。他侧过头，半张脸被地上的小夜灯照得像是镀了一层轻柔的光。杜见锋垂了眸子看他，有一瞬间感觉他像是冲出破晓的精灵，隐没在半明半暗中眨了一下眼眸，背后雪色的翅膀缓慢展开，华美而无上。
“杜见……”
“你你你不是要喝奶茶吗？我现在去给你买。”杜见锋急退两步，眼神不自然的飘，“你在这儿等我吧。”他不等方孟韦张开嘴说点什么，极快的转身跑走。方孟韦喊了他几遍名字，都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麦克风声响中，于是他只能用双眸紧紧盯着杜见锋的身影。一对鹿角晃了两晃，方孟韦把面孔深深埋进了大白熊柔软的脖子里。
杜见锋站在奶茶铺前呆滞，收钱的女生问了他三遍要喝点什么，他才恍恍惚惚地有了点反应。杜见锋看了眼菜单，在只差了两三个字的一列奶茶名称中又恍惚起来，女生于是贴心地替他点了一杯原味，杜见锋付钱谢过，抱臂靠在支撑帐篷的铁柱子上又沉思起来。
他觉得自己有点控制不住了。
杜见锋无法否认，刚才方孟韦转头看过来的那一刻，他是真的想低头吻下去的。他几乎调动了全身上下的肌肉和所有脑细胞来阻止自己，他警告自己方孟韦今年才刚刚是十八的年纪，他还是个孩子，他正是最好的人生时段，他还有无数的好年华去度过，他不该……
不该什么呢？什么是不该？
杜见锋脑子乱成一团浆糊，他搜肠刮肚地想了想，几十年的军队生涯教会他的所有技能和品质中，半点都没有能跟心动和恋爱搭上关系的这一项。
毫无头绪。杜见锋接了奶茶往回走，步子放的极慢，像是要用一整个晚上才能走到方孟韦身边一样。但其实没有花多久。他看过去，整棵树下只剩下方孟韦一个，一只鹿抱着一只熊，背对着他饶有兴趣地仰头去看树杈上的槲寄生。杜见锋深呼吸两次，强自露出个笑脸来，“孟韦，在看什么？”
方孟韦转过身来，把怀里的大白熊推到杜见锋胸前，“帮我抱一会儿。”
杜见锋伸出双臂。方孟韦很轻很轻的笑了一下，把自己和熊一起塞进了那人怀里。然后方孟韦拉直了身子，趁着杜见锋的视线被大熊的脑袋挡住，仰首吻住了他的嘴角。
杜见锋的双臂落下来，正好把方孟韦嵌进自己的怀抱里。小孩儿根本不会接吻，只傻傻的把嘴唇贴上来，杜见锋能感觉到他柔软的唇瓣微微颤抖着，从唇角一点一点挪过来。杜见锋毫不怀疑自己应该立刻推开他，可他的双手却依然圈在方孟韦的后腰，纹丝未动，他蠕动着唇，小小声地喊，“孟韦……”
“杜见锋，我刚才跟圣诞老人许了个愿。”方孟韦晶亮的眼睛盯住了他，薄薄的唇紧密地黏上他的，一点都不给他逃避的机会，“你说他会帮我实现吗？”
杜见锋的气声醇醇，“你在床头挂了袜子吗？”
“放不下。”方孟韦咯咯笑起来，“我要的是我最喜欢的，也是世界上最好的。”
午夜十二点即将来临，学校那面LED的大屏幕上已经跳出了倒计时。所有人都转身过去面朝着大屏幕，高声倒数着秒数，迎接崭新的一天。他们两个却窝在这棵无人关注的老树下，像是劈出了另一个时空，眼里只有对方。
方孟韦的眼睛里似是倾倒了漫天星辰，带着期待与彷徨，还有倔强。
于是在零点到来的那一刻，杜见锋粗暴地扯开夹在他们中间的那只熊丢在草地上，妥协般地低下头去，给他的小孩儿一个真正的吻。